吃完午餐送走阿德，我換上有點小件的短袖白襯衫和土色的薄長褲，駕著馬車，載上母女倆前往羅卡村。斗篷跟面具姑且是放在房間裡了，雖然想帶著，終究還是太勉強。
「對了，我聽說林先生是戴著面具戰鬥的？」坐在後座的瑟雅娜突然問道。
「是，怎麼了？」今天天氣很好，馬車頂拉了起來以防曬，不過坐在駕駛座的就只能在強烈的陽光下噴汗。有點後悔自願駕車了啊。
「您是想隱藏身份嗎？那我等下怎麼介紹您比較好呢？」
「嗯……」好問題。「就說我只是路過的？不要讓他們知道我是攻擊盜賊的那個人就好。」
瑟雅娜沒有回話，應該是在思考。過了幾秒，她開口：「我會說您是以前的老朋友，正好來拜訪，如何？」
「沒問題，先謝謝了。」
「吶，既然林你會駕車，那也會騎馬嗎？」賽莉絲插話。
當年我可是摔得很慘，不像霙她馬上就可以到處亂跑了。「姑且是會一些，技術不算很好。」
好心的大小姐正拿著扇子幫我搧風，雖然沒啥效果就是了。
「那你懂不懂馬？我們家的路克怎麼樣？」
我看著眼前的棕馬。路克啊，你們取名能不能有點規則？
「抱歉呢，林先生。」瑟雅娜穩重的嗓音傳來。「這野孩子整天就喜歡騎著馬到處亂跑。」
「媽！我才沒有整天亂跑呢！」我面向前方看不到人，不過賽莉絲現在一定又鼓起了臉頰。
「嘛……我是不太懂，不過這馬看起來蠻健康的。」
「嘿嘿，我經常幫牠們刷毛喔。」賽莉絲的聲音又明朗起來。
「孩子有活力也是好事吧，夫人。」我隨口說道。
「嗯～太有活力就有點麻煩了呢。」
「你們怎麼這樣啦～」賽莉絲毫無氣勢的嗔道。
「開個玩笑。」我稍微安撫她一下。「話說回來，大小姐還真喜歡動物。」
「原來你也會開玩笑。」賽莉絲忿忿不平的念道。「動物很可愛啊。」
「照顧起來不麻煩嗎？」
「需要照顧的部分也很可愛呀。洗澡啦，訓練啦，剃毛啦……對了，人家本來想幫你剪頭髮的，沒想到被阿德搶先了。」
這是怎樣？我也算是寵物之一了？
「我之前聽說都是阿德在照顧的啊。」
「只是請他幫點忙而已！大部分還是我在照顧的！」賽莉絲激動的解釋。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們快到了。」
「你很敷衍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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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卡村的樣子看起來差很多。明明建築物還是一樣，天氣也都是大晴天，只是多了吵鬧著的居民，整個村莊感覺就活了起來。
村民們熱情的問候母女倆，一邊七嘴八舌的說起昨天的狀況，一邊對我投以好奇的目光。瑟雅娜依照先前說好的介紹我是來拜訪翠羽家的朋友後，村民們有些生疏的打了招呼。
我胡亂點了點頭，便靠在馬車上看著兩人與村民寒暄。湊過來的村民嚷嚷的內容跟我們昨天聽到的差不多，他們是如何被抓住、損失了什麼東西、或是他們完全沒打算加入盜賊團等等的。講沒幾句，賽莉絲就被幾個孩子纏上，帶著他們不知道去哪了。瑟雅娜則是拿出一本筆記本，似乎在記錄村民說的話。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沒跟我搭話，倒是聽到幾個大媽在抱怨地上的血刷了好久才刷乾淨。希望他們看不出來我就是昨天的面具人。這樣比較輕鬆，我也沒什麼意願跟村民打交道。
耳邊似乎又聽到霙在叨念「你怎麼這麼孤僻啊」——
剛想到這，突然驚覺瑟雅娜在叫人。
「怎麼了？」我向她走近。她身邊的人潮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幾個看起來比較老的村民。
「林先生，您會算術吧？」
「不算很好吧。」以地球的程度來說的話。
「能麻煩您幫忙算一下這個嗎？」她遞過筆記本，上面寫了幾串數字。「這一行是今年預計的收成量，第二行是目前打算徵收的稅，第三行是每戶人家的要求……」
我照著她的指示算完，一抬頭就看到瑟雅娜比平常更燦爛的笑容。
「哎呀，林先生果然很厲害呢。這邊和這邊的也可以麻煩你嗎？」
這是想全部叫我算？也罷，這種小學高年級程度的算術花不了多少時間。
就這樣，在瑟雅娜的注視下，我算完一堆像是要向商人購買的物品總量，或是賣出的農作物總價值之類的統計，讓她拿去傳達給村民。村民還在討論結果的時候，瑟雅娜又走到我旁邊。
「不用確認一下有沒有算錯嗎？」我看著幾個村民圍著筆記本扯東扯西，如此問道。
「不用，我相信您的能力。」瑟雅娜笑著說。那笑容比昨天那禮貌性的微笑生動了點。「傳說中，您跟葉霙大人的算術都很強呢。」
「妳是知道這點才叫我算的？」葉霙的名字突然出現讓我有點嚇到。話說回來，傳說連這種事情都有提到啊。
「嗯，想看看有多厲害。」瑟雅娜的語氣多了幾分淘氣。「您有沒有興趣教一下這裡的孩子算術？」
教小孩？饒了我吧。
似乎是讀懂了我的表情，瑟雅娜輕輕的笑出了聲。「您總是板著一張臉，小孩子可能會覺得害怕就是了。」
那就好。這樣他們就不會來煩我。
「他們會有興趣學嗎？」我隨口問道。
「肯定有的。」她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村民。「他們對於農活以外的事情都很有興趣。」
我表示接受的點點頭。不能讀書的人渴望讀書，可以讀書的人不想讀書，人類就是這種生物。
「話說回來。」瑟雅娜遲疑了一會兒。「葉霙大人她……」
「死了。」
話一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被我的乾脆嚇到。
「已經過去三百年了。」一開了頭，話語就不受控制的宣洩而出。「如今已經連做夢都夢不到她了。地牢裡的黑暗奪走了我的一切，連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哀悼都無法。」
明顯的動搖浮現在瑟雅娜臉上。看著自己應該要有的情緒反應，出現在像瑟雅娜這樣善於控制情緒的人身上，我有種扭曲的滿足感。
「很抱歉……」她充滿苦澀的低聲說道。
「不用道歉。正如我所說的，我已經麻木了。」我毫無表情的回應。「村民在找妳。」
瑟雅娜聞言，急忙對著村民的方向擺出一個笑臉。回過頭，她的表情又變回苦澀的樣子。
「真是不好意思。」她彎下腰鞠了個躬。
「就說不用道歉了。」這樣的舉動引來不少村民的視線，讓我很不自在。「快去吧，我去賽莉絲那邊看看。」
「好的，我先走一步。」瑟雅娜露出有些虛弱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能勾起一絲的罪惡感。
在村子外圍，有一座木造的涼亭，外觀就像比較大的沒有牆壁和地板的民宅。涼亭內擺放著許多同樣是木製的桌椅，賽莉絲就坐在其中一張木桌旁，身邊有六個孩子，從四、五歲的小小孩到十三、十四歲剛進入青春期的都有。
猶豫了一陣子，我還是邁步走向涼亭。或許剛剛那樣欺負瑟雅娜，讓我感到有點虧欠吧。
「啊！林！」賽莉絲發現我，揮著手要我過去。「這邊！」
我走進涼亭的遮蔽下，把肆虐的陽光拋在後頭。「這涼亭不錯。」
「對吧～」賽莉絲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大叔，你是誰啊？」一個看起來不滿十歲的小男孩，用還沒變聲的口音問道。
大……大叔嗎……
雖然我是自稱大叔沒錯，但被不認識的孩子這樣叫還是很錯愕啊……
「凱因，你這樣很沒禮貌！林還沒有到大叔的年紀……吧？林你到底幾歲啊？」賽莉絲訂正了小男孩的發言，但說到一半也用疑惑的眼光看過來。
「大概三十二吧。」蹲在地牢裡的時間不能算的。
「大概是怎樣啦。」賽莉絲笑著吐槽。可惡，不要對著我笑啊。
「三十二……那你比我爸爸還老啊！」名叫凱因的小男孩說著。「賽莉絲姐姐，這樣也不能叫大叔嗎？」
「咦？」賽莉絲想了一下。「那就沒辦法啦，大叔你就多擔待一點吧～」
這世界的人都早婚早生啊，這種比較方式對我來說太不利了吧。我無奈的搖搖頭。
這時，一隻小手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
「請問，你是昨天那個戴著面具、穿著斗篷的人嗎？」一個看起來差不多國中生年紀的小女生問道。她的頭髮是這地區很常見的深棕色，在腦後綁成了一條短短的馬尾。
「咦？」凱因對特定的單詞有了反應。「面具人？瑪琳妳有看到？是這個大叔嗎？」
唔，居然會被認出來？這小女孩觀察力不錯啊。
大小姐用眼神問我「該怎麼辦」，我則是對著她聳聳肩，看向提出問題的小女生。
「小妹妹，妳叫瑪琳嗎？」我努力擺出一副和藹的表情搭話。
「瑪琳‧亞格勒，今年十四歲。」她很有禮貌的行了個禮。看起來家教不錯，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唬弄……
「瑪琳，妳可以幫我保密嗎？」我換成很認真的表情。「這件事情很重要，只有你們能辦到。」
瑪琳還沒回答，凱因就舉起手搶著說：「我會保密的！一定會！」
其他孩子也跟著喊會保密，只有年紀最大的瑪琳仍然張著明亮的大眼睛沒搭腔。
「請問，為什麼要保密呢？」
「這個啊……」我皺起眉頭。「英雄總是要有個秘密身份嘛。」
「哦哦！」凱因雙眼放光的大喊：「秘密身份！好厲害！」
「哼嗯，厲害吧。」我沒什麼精神的敷衍著，一不小心跟賽莉絲對上視線。
「好厲害呢。」看到她那很明顯在忍笑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感到羞恥了起來。我趕緊咳了幾聲蒙混過去，想辦法應付躁動了起來的孩子們。
「大叔你的面具為什麼是黑色的？」
「大叔你受傷都好了嗎？」
「大叔你有跟龍戰鬥過嗎？」
喂，不要一個接著一個的叫大叔好嗎，我都快被叫老了。
「面具是黑色的，壞蛋會比較害怕啊。我的傷口都好了，要謝謝大小姐的治療魔法。龍嘛，以前是看過，直接戰鬥倒是沒有。」我撇撇嘴說道。
「你看過龍嗎！很大隻嗎！！」一聽到龍，凱因急忙嚷嚷著。
「蠻大隻的。」我想了想，伸手比劃：「身體全長大概等於從這裡到村子的距離的一半。」這樣應該有五十公尺吧。
在一片驚嘆聲中，賽莉絲忽然問道：「林，你是在哪裡看到那麼大隻的龍啊？」
「噢，這個……」糗了，總不能說在魔王城看到的吧。「好像是一座峽谷，忘了在哪。」
「這樣啊。」她似乎沒察覺我在隨口唬爛。
「那你也有看過吃人鬼嗎，大叔？」一個孩子問。
「吃人鬼？那是什麼？」我疑惑地反問。
「大叔你不知道吃人鬼嗎？」凱因表示驚訝。「就是傳說中的鬼啊！」
孩子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說明，什麼「鬼都留著一頭白髮，頭上還有紅色的角」「鬼有尖尖的牙齒，喜歡吃人肉，還會用人血洗澡」「看到鬼的紅色眼睛就會七孔流血死掉」等等。
這真的是小孩子該知道的傳說嗎？會不會太血腥了啊……
我雙手抱胸，困擾的看向賽莉絲。她露出有點溺愛的笑容開口：「傳說中，在這個世界剛形成不久，有兩個種族在互相爭鬥。這兩個種族，分別是龍族和鬼族。」
她輕柔的嗓音並不大聲，但卻有著讓孩子們安靜下來的魔力。
「他們的戰鬥撕裂了原始大陸，所以現在的世界才會分成好幾塊。龍族是天空的霸主，又掌握了魔法，但數量很少，最後被鬼族以數量優勢趕出了主大陸。」
啊，龍鬼大戰？這我好像有印象，反正是類似創世紀的東西吧。
「打贏了的鬼族認為自己是所有生靈的頂點，越來越驕傲自滿，最後決定挑戰天神。然而天神是全能的，祂決定要懲罰驕傲的鬼族，減少他們的數量，削弱他們的能力，最後鬼族只能隱居在高山裡，大陸剩下的魔族和人族就漸漸繁榮了起來。」
這聽起來很像教會編出來的故事。說到這，賽莉絲停頓了一下，對著孩子們微笑道：「接下來就是你們都知道的魔王崛起囉。其實這個龍鬼戰爭的故事，我以前也給你們講過啊。」
「咦？有嗎？」看來凱因已經忘了。
「有。我還記得。」不怎麼講話的瑪琳突然開口。
「嘛，要先謝謝大小姐吧？」我提醒道。
在很有精神的拖長音的答覆後，我又開口：「翠羽夫人要我來教你們數學，你們要來上課嗎？」
「數學是算術嗎？大叔你也會算數啊？」凱因用他的大嗓門問。
「會啊。」我點點頭，看向賽莉絲。「大小姐，妳知道他們的程度如何嗎？」
「算術的話，他們應該才開始學減法吧。」賽莉絲側著頭思考。「吶，凱因你會減法了嗎？」
「呃，呃……」凱因慌張了起來。「快了！」
「你根本沒有學會嘛，別裝了！」另一個孩子出聲說。
「我只是還沒弄懂而已啦！很快就會了！」
就這樣，我在充滿了笑聲的涼亭內，渡過了一個吵鬧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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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再見！下次還要來教我們數學喔！」
「大叔掰掰！謝謝你！」
「大叔再見啦！賽莉絲姐姐也再見！」
一望無際的麥田外，夕陽正緩緩沒入地平線。溫度比起中午降低了不少，徐徐吹來的晚風帶來麥子的味道。
我一邊隨便的揮手道別，一邊承受大量的大叔攻擊，內心受到了成噸的傷害。
「請問……」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
「嗯？瑪琳，怎麼了嗎？」賽莉絲坐在我旁邊，關切的問道。
「為什麼英雄的身份要保密？」她看著我問。
我看向小女孩的雙眼。她的眼睛是漂亮的天藍色，澄澈而透明。
「妳覺得英雄的工作是什麼？」
「……打倒壞人和怪物？」她皺著眉，不解的答道。
「那妳覺得工作完要不要休息？」
「唔。」瑪琳似乎聽懂了。「是不想被打擾嗎？」
「對。如果大家都知道英雄是誰，碰到困難就只會想找英雄來解決。」
這算是我的個人經驗吧。
「你是說，大家會想要依賴英雄嗎？」瑪琳想了想，如此提問。
「沒錯。」我隨手揉揉她的小腦袋。「有些問題必須人們自己去解決。就像妳的算數。我知道妳沒有算出正確答案，是等我講了答案才改。」
瑪琳的肩膀跳了一下，瞄了賽莉絲一眼，露出大難臨頭的表情。
「對不起……」
「嘛，以後不要這樣就好。錯了沒關係，只是要知道自己錯在哪，努力去改進。妳也不能指望會有英雄出來拯救妳的減法，對吧？」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沒那麼嚇人。笑容什麼的我不擅長。
「……我知道了。謝謝你。」瑪琳認真的點了點頭。還記得道謝，真了不起。
「嗯，不客氣。」我嚴肅的點點頭。「妳不回家吃晚餐嗎？」
「要回去了，謝謝你們陪我。再見。」她行了個禮，就這樣跑回羅卡村。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中拉出長長的影子，我頗有感慨的說：「真是聰明的孩子。」
「是呢。」賽莉絲應和道。「你剛剛說的那些是真心的嗎？」
「關於英雄的那些？」
「嗯。」
「是啊。人總是得靠自己。」
英雄是不存在的。我在內心補上一句。
「那你昨天為什麼說我不用戰鬥？」賽莉絲的表情寫著不理解。
「妳不適合。」我如此斷言。
「是嗎？」賽莉絲頭上浮現問號。「如果碰到不得不戰鬥的時候呢？」
如果這時候答道「那我會為了妳去戰鬥」的話，我應該也可以算是情聖吧。
但我並不打算那樣說。
「那就戰鬥啊。」我擺出理所當然的樣子。「已經沒有選擇了不是嗎？」
「不用為了那種時候先準備嗎？」賽莉絲窮追不捨的問。
「妳應該努力的是如何避免狀況變成那樣。」我淡淡的指出。
「這樣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只見她低著頭沉思著。
我伸了個懶腰。「走吧。妳母親應該在等了。」
以夕陽和麥田為背景，我們一左一右無言的走了一會兒。為了避免尷尬，我帶著有點惡作劇的心態開口。
「對了，剛剛那小女孩被抓包的時候幹嘛偷瞄妳？怕被妳罵嗎？」
「嗚。」大小姐的臉蛋透出一層薄紅。「以前凱因那小子很調皮……就……稍微兇了一點。只有一點啦！」
妳臉皮真薄。「這不是什麼要感到羞恥的事吧。」
「為什麼他那麼聽你的話啊？」賽莉絲看起來有點氣悶，但還是朝著村莊邁出腳步。
「這個啊。」我聳聳肩。「那個年紀的小男孩，會覺得乖乖聽一個漂亮大姐姐說的話，是一種沒骨氣的表現。」
「漂亮什麼的，拍我馬屁也沒有用的喔。」賽莉絲紅著臉說。她走在我右側，跟我維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銀髮綁成的馬尾在胸前隨著步伐晃呀晃。
不好，一不留神視線又被吸過去了。太可怕了。
「為什麼是沒骨氣的表現呀？」賽莉絲追問。
「孩子剛進入青春期的時候，對於自己對異性的好奇會感到不安。他們會大聲強調自己對異性沒興趣。如果聽了妳的話，就像是因為妳漂亮才聽的。」
「這樣啊。」賽莉絲給了我一拐子，隨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林你對小孩很有一套呢，真厲害。」
「還好吧。」我揉揉右側肋骨。剛剛應該躲開的，這小妮子真用力。
「你有生過小孩嗎？」賽莉絲突然問道。
這問題可真……突兀。
「沒有。」我撇撇嘴。「妳的思考也太跳躍。」
「那你結過婚嗎？」
「……沒有。」
如果沒有被召喚到異世界，我本來打算跟霙求婚的。被召喚後，就想著等一切安定下來再求婚。
曾經無數次預想，她收到我的求婚時，會露出什麼表情。會高興的泛淚呢，還是假裝生氣的樣子說我太慢呢。
然而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林？」
「嗯？」
「你為什麼露出那麼痛苦的表情？」
我回過神。
賽莉絲就站在我右後方，伸手可及。夕陽在她臉上描繪的光影，有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藝術性。
「我看起來很痛苦嗎？」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很悲傷，很難過的感覺。」賽莉絲擔心的打量著我。「跟我第一次碰到你時一樣。」
……明明內心毫無波動，為什麼她會這樣認為？我的表情應該控制得不錯才對啊。
「對不起。」賽莉絲垂下眼簾。「我不該問你過去的事的。」
「不。不是妳的錯。」說完我搖了搖頭。
突然間，一股溫暖將我包覆。
賽莉絲墊起腳尖，伸出雙手環抱住我的脖子。
「……小姐？」
由於跟我差了一個頭，這個姿勢對她來說很勉強，整個人都貼到了我身上，原本若有若無的幽香現在充斥了我的腦海。
「媽媽有說過，傷心難過的時候，人的溫度是最好的特效藥。」賽莉絲柔聲說著，吐出的氣息搔的我右耳有點癢。
幸好附近沒人。我看著地平線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還是按住她肩膀，輕輕的推開。
「謝謝妳，大小姐。」
賽莉絲沒有抵抗，乖乖的離開我。那一瞬間我甚至感到有點後悔。
「那個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賽莉絲扭扭捏捏的說，小臉又透出紅潮。
「……我覺得對陌生人做這種事不太合適。」我皺起眉頭冷淡的說道。
「或許吧。」賽莉絲似乎覺得有趣的咯咯笑著。「可是我總覺得你有股熟悉的感覺。昨天看到你在紀念碑前，雖然理智上知道不合理，心裡卻有一部分覺得非常的理所當然。感覺像是我那天決定自己一個人走，其實是神為了讓我碰到你。」
神。
這一切都是那傢伙安排好的？我應該更早就想到這點的……
它到底是想怎樣？先是殺了霙，把我關了三百年，現在又把我丟出來，叫我找方法打敗它，還塞了這個大小姐給我？
它到底在計畫什麼？它的目的又是什麼？
「總之我不會再問你的過去了。」賽莉絲雙手背在背後向前走了幾步，轉了個身面向我。「不過，如果你想講的話我還是會聽的。」
「抱歉。」我心不在焉的喃喃說道。
「嗯，沒關係。」大小姐搖搖頭笑了。「回去吧。」
看著她的背影，我感到一股愧疚。
不僅對賽莉絲，還有對霙。
————————————————————
那天晚上，我久違的夢到了母親。
好像是在學校跟同學打架打輸了吧，年幼的我委屈的在母親懷中哭泣。
母親的擁抱很溫暖，還有淡淡的香味，讓我感到非常安心，即使天塌下來都無所謂。
所以我盡情的哭著。打架輸了不過是小事，我只是想讓母親再抱我抱久一點。
醒來以後我才發現，那些溫度，那些香氣，其實是來自下午賽莉絲抱住我的時候的記憶。我竟然在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身上感受到母愛。
這讓我難以接受。不管是我太渴望那種對待，還是那小女孩真的太有母愛，這都不是一個好現象。
現在我只希望阿德快點回來。
然而，睡了個回籠覺起來，我陷入一種很尷尬的情況。
來到翠羽家的第三天早上，我一如往常的選擇賴床。真的無法理解那種每天只要睡五個小時甚至三個小時的人，我巴不得整天都拿來睡覺。
可是鬧鐘的化身，叫人起床的狂魔，人見人愛的大小姐，賽莉絲·霙·翠羽就站在我床邊。一語不發的站在那邊。
她到底是多愛叫人起床啦！？跑來房間不出聲又是怎樣啦！？
抓狂也沒有用……這樣根本沒有起床的時機，要睡也睡不著。我是聽到開門聲才醒的，開門那一瞬間看到的是銀色的頭髮，而且如果是那個叫莉莉的女僕沒有理由這樣盯著我看吧。
雖然我也不知道賽莉絲為啥要這樣……我的睡臉很有趣嗎？
賽莉絲有動靜了。她走了幾步，坐到床邊。
一隻手突然放到我頭上，開始摸著我睡覺時壓出來的的亂髮。
……這是怎樣？她真的把我當成寵物啊？
她輕輕的梳著我的頭髮，指尖偶爾碰到髮根，規律的接觸讓我的神經也跟著緊繃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收回了手，似乎終於摸夠了。
「林。」
「……嗯？」我伸手揉揉眼睛，裝出一副剛醒的樣子。
「中午了喔。不起來嗎？」
花了一點時間適應陽光，我看向賽莉絲。她今天穿的……是圍裙。亞麻色的粗布圍裙看起來很有居家風，圍裙以外的部分，就只能看到波浪狀的淺藍色領子，和看起來很鮮嫩的大腿，就放在我的右肩旁邊。
她臉上是一貫的溫和微笑，讓人感到安寧與舒適，就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午安，大小姐。」我坐起身說。
「午安。」賽莉絲如此回應，從床頭旁邊的書桌拿起一個杯子。「這是我泡的，喝一點吧。」
「啊……謝謝。」雖然覺得一個大小姐做端茶這種事情好像太不合適，我還是老實的接過杯子。剛起床確實有點渴。
賽莉絲看我喝完，伸出手接回杯子。
「要吃午餐了嗎？剛起來會不會沒有食慾？」
「不會，看你們方便就好。我什麼時候吃、吃什麼都可以。」
說真的，這樣被照顧感覺很不自在。
「嗯，那你換好衣服就下來吧。」賽莉絲站了起來，回過頭笑著說：「今天的午餐是我煮的喔。」
說完她也沒等我回話，就這樣哼著小曲下樓了。一直到剛才我才看到，原來她圍裙下面穿的是黑色的短褲。
真圓啊……不不不不不不。
我用力搓了搓臉。最近真的太鬆懈了，不只是戰鬥上。
總之我慢吞吞的換好衣服，穿上靴子。今天依然是個好天氣，氣溫不低，空氣有些乾燥，走廊上花瓶裡的植物正在陽光下行光合作用。
要不是房間裡有冷氣石的降溫裝置，我一定會熱到睡不著。那東西可是消耗品，還是普通人家買不起的那種……以後賺點錢來還他們好了。
冷氣真的是很偉大的發明啊。雖然還比不上床和棉被就是了。
一邊胡思亂想，我一邊打開了餐廳的門。
「林先生，午安。」瑟雅娜正好從裡面的廚房出來，手上端著一盤菜，一看到我就微笑著打招呼。
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調侃的意味，還是當作錯覺好了。
「午安，夫人。」我穿過餐廳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我來端吧。」
「哎呀，那就謝謝你囉。」
唔，她的表情真的有鬼……睡到中午是這麼稀奇的事嗎？還是因為賽莉絲跑來叫我？
「媽，妳擋到路了啦。」賽莉絲從她母親背後出現，手上也端著一盤好像是烤餅之類的東西。
等女僕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瑟雅娜便宣布午餐開始。今天的菜單是塗上不知名醬料烤的很香的肉條、加入大量菇類拌炒的蔬菜，主食則是賽莉絲端出來的、冒著蒸氣的、疊得高高的烤餅。
「這些都是我煮的喔，莉莉她只有幫一點忙而已。」賽莉絲脫下了圍裙，看著擺得滿滿的餐桌得意的說道。
「很厲害啊。」我忍住呵欠，隨口稱讚了一句。「不過會不會太多啊？都疊的這麼高了。」
「沒關係，這可以放很久。可以泡湯，可以加蛋下去煎，還可以切成條用炒的。」賽莉絲說著拿了一片放到自己盤裡。「今天剛烤好比較軟，可以直接吃。」
「賽莉絲為了做這些，一早起來揉了好久的麵糰呢。」瑟雅娜呵呵笑著說。「以前都沒看過她這麼賣力。」
「媽！這很普通的啦！」賽莉絲的臉刷一下的紅了起來，揮著雙手激動的解釋。
「那麼我就心懷感恩的享用了，謝謝小姐。」我擺出嚴肅的表情。
「啊，噢，不客氣……」賽莉絲沒料到我會這麼認真的道謝，有點結巴的回了話。
坐在賽莉絲旁邊的莉莉開始主動幫大家夾菜。傭人不能跟貴族同桌吃飯的常識在這個家裡不通用，賽莉絲他們對阿德和莉莉很有禮貌，家務也是大家分擔。
這種家人的感覺沒有在其他貴族的家裡看過，可能只是以前認識的貴族太少。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但要快速融入還是有點障礙。
「賽莉絲，這次的炒菜做的不錯呢。」瑟雅娜動作優雅吃了幾口，如此稱讚道。
「嗯，我也這樣覺得。小姐越來越熟練了。」莉莉搭腔說。
「這樣啊，謝謝妳們。」賽莉絲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臉頰。「林，你覺得如何？」
「不錯啊。這個是奶油的味道嗎？」我一邊品嚐一邊反問。
「嗯，我加了一點奶油。」她看著我，用手指比向自己的臉。「你嘴邊沾到了。」
「喔？」我突然覺得有點羞恥，趕忙用手抹了抹。「抱歉。」
「不是那裡啦。」賽莉絲一臉沒辦法的樣子露出微笑。「你不要動喔。」
語畢，她從對面站起身，用餐巾紙輕輕的擦拭我的嘴角。
這動作來得太突然，我還在糾結該怎麼辦時，她就已經坐回位子。「呃，謝謝。」
「小事而已。」賽莉絲笑得特別開心。嗚，這太羞恥了吧……搞什麼啊……
沉默了一陣子，在旁邊從頭看到尾的瑟雅娜突然開口問：「林先生，您習慣睡到中午以後嗎？」
吃飯時不能講話的規矩當然也是不通用的，這對我來說倒是沒有什麼障礙，不如說能改變剛才那種氣氛真是太好了。「沒事的話通常會睡到一兩點吧」
「可是你昨天九點就睡了欸。」賽莉絲表示驚訝。「可以睡這麼久喔？」
我聳聳肩。「我喜歡睡覺。而且你們的床太舒服了。」
賽莉絲先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莉莉也跟著忍俊不住。瑟雅娜則是哎呀呀的說：「那還真是榮幸。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們。」
「沒有的事。」我搖了搖頭。「不如說對我太好了，讓我有些惶恐。」
「您可是我們的大貴人，這點程度的招待不算什麼。」瑟雅娜的笑容沒什麼變化，但我又有她在盤算什麼的感覺。
賽莉絲則是一臉什麼都沒想的樣子，跟我對上眼後只是溫婉的笑了笑。這邊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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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繼續被照顧的話會虧欠更多，基於這樣的想法，我在飯後提出了要幫忙做家務的要求。然而洗碗由莉莉負責，打掃是瑟雅娜，洗衣服是賽莉絲，沒什麼事情能讓我做。最後在我的堅持下，賽莉絲將我穿過的衣服交給我來洗。
那就是錯誤的開始。
這個世界當然沒有洗衣機，所有衣服都是手洗的，肥皂也是自製的那種。於是我提了一桶水，拿了一個臉盆，開始在後院搓洗衣服。
我自己那套皮甲洗起來沒問題，悲劇就發生在我在洗昨天去羅卡村穿的襯衫的時候。
伴隨著極度驚悚的「呲啦」一聲，它就這樣破了。
一時之間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能呆呆看著幾乎裂成兩半的白襯衫。這好像是遺物來著？
裂成這樣已經沒救了吧……縫回去也會變成前衛藝術啊，況且我不會縫衣服。不要小看嬌生慣養的現代人啊！
這個，要賠多少錢……？
不，不是錢的問題吧。這是人家過世的丈夫和父親的衣服……而且還是我執意要幫忙洗衣服的。唉，真的糗了。
「林？」
呃啊啊啊啊——
「林？你怎麼了？」賽莉絲抱著空的臉盆走了過來，立刻就看到發生在我手上的慘案。
「啊……」她吃驚的眨眨眼。
我挫敗的低下頭。「這個，真的很對不起……」
「噢，沒關係啦。」賽莉絲咯咯笑了幾聲。「你力氣真大呢，我的話用全身的力氣應該也撕不破。」
「……非常對不起。」我放下衣服，彎下腰鞠躬道歉。
「沒事啦，你不用這麼緊張。」賽莉絲拍拍我的肩膀，從臉盆裡拿起襯衫的屍體。「這些衣服太舊啦，早晚都要丟的，丟掉之前能給你穿一次也不算浪費了。」
我看著她用俐落的動作收拾剩下的衣服，遲疑了一陣後還是開口問：「可是那不是妳父親的嗎？」
「比起保存起來，我還是比較喜歡物盡其用。爸爸一定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你不需要這麼在意啦。」賽莉絲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一絲虛假，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特別炫目。
「啊，那件我還沒洗。」
「噢？那我來洗吧。林你先去休息吧？」
這是在叫我不要礙事對吧。真是難看啊我。
搖搖晃晃的走回二樓的房間，看到已經打掃過的家具和地板，罪惡感又增加了不少。為什麼做家務比殺盜賊難啊？
說是要保護她們，其實只是添麻煩吧。仗著救過一次命，就在人家家裡當米蟲，這種事情我臉皮沒有厚到做得出來。而且剩下的幾個盜賊是阿德處理的，要是沒有賽莉絲的治療魔法我也還躺在那裡。我唯一的貢獻，大概只有亂砍那些衰毛的盜賊，把血灑了一地，還讓那些村民刷的超辛苦吧。
我把臉埋進手中，做了幾次深呼吸。
這樣下去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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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又慣例的陪同賽莉絲來到前院餵動物。
前天是這樣，昨天是這樣，今天就自然也是這樣。大小姐甚至都沒有問我要不要來，只是提著水桶跟我說「走吧」。
而我也默默的跟上了。經歷剛剛的慘案，完全沒有臉拒絕她的要求。現在我就像前兩天一樣坐在她左邊，在明亮的魔石燈下看著動物們在花園裡玩鬧。
認識了三天，羊肉還是一樣蠢萌，球球還是一樣怕生，朝陽還是愛理不理的，小思也是一直無言的用那大眼睛盯著我看。
感覺不管我多廢，牠們還是會用一樣的態度對我呢。好像有點被治癒了啊，我一邊想一邊推開撲上來的羊肉。
反過來想，牠們可以這樣賣萌，好像比我還有用。
我連畜生都不如啊。呵呵呵……
「林，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非常好。」
這麼說起來大小姐好像也把我當寵物啊。我要開始學習怎麼賣萌嗎？
但是有人想看大叔賣萌嗎？看一個大叔坐在地上吐著舌頭喘氣或是一動也不動的盯著人看？
……我到底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阿德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吧？要看他在日昇那邊找不找得到人幫忙。」
「也是呢。」
連賣萌也辦不到，我的存在意義就只剩米蟲了吧。大小姐他們嘴上說著沒關係，實際上應該還是覺得我很麻煩？
嗯。我開始鑽牛角尖了。
「林，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冒險者是怎樣的職業啊？」
嗯？
我終於轉回視線，看向賽莉絲。
她現在腿上坐著小思，那隻動物正用空無的眼神凝視著前方。而賽莉絲本人則是有點難為情的動了動上半身。
「因為你之前說你是冒險者……這不可以問嗎？」
說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冒險者啊……妳想當冒險者？」
賽莉絲搖了搖頭，帶起那垂在胸前的銀色秀髮。「只是有興趣而已。況且媽媽也不會希望我去當冒險者的吧。」
應該沒有多少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從事那種高危險職業。
「其實我當冒險者也沒有很久。」其實是根本沒當過，只有登記而已。「不過我認識幾個資深的老手，我所知道的……」
我挑選了一下用詞。「就是他們的生活都很極端。」
「極端？」賽莉絲不解的問。
「不是賺了錢之後就去花街揮霍光，就是比教會的人還寡欲，過著像是苦行僧的生活。」我聳聳肩。「他們很難有像正常人一樣的家庭和生活，畢竟很多時候連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
或許講的有點偏頗了，但讓她早點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是好事。
果不其然，賽莉絲的臉色暗了些許。
「為什麼妳會對冒險者有興趣？」我問道。
「嗯……你知道我們家是負責管理英雄之墓的對吧。」賽莉絲說著，露出懷念的表情。「從小媽媽就經常給我講林義實大人和葉霙大人的故事。每次聽到最後他們被魔王打敗的時候，我都很難過呢。」
說到這裡，大小姐有點難為情的笑了。
「十五歲的時候，我開始幫忙司祭的工作，就是主持一年一度的英雄祭。我每年都可以看到皇帝陛下喔。」她又換成得意的表情。這人真忙。
話說原來罪魁禍首是我和葉霙嗎？
「自從第一次主祭以後，我就開始夢到一些奇怪的東西。一些我沒有經歷過的東西。」賽莉絲又開始把玩她的馬尾。這似乎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其實是林義實大人他們的經歷。」
呃……這……
「哈哈哈，你的表情怎麼那麼難看啊。」賽莉絲笑了出來。「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妳說經歷，那是妳直接看到他們的樣子嗎？」我錯愕的問。
「不是啦，那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夾雜著一些情緒反應。沒有什麼很清楚的畫面或聲音。」賽莉絲皺起眉頭回想著。
所以她是真的不認得我或葉霙？我剛才還開始懷疑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是一直在裝傻……這也太可怕了。
「記憶比較深刻的像是林義實大人看到葉霙大人被抓的那段。」賽莉絲一開口就語出驚人。「我是從林義實大人的角度看到的，他那時的情緒反應……很激烈。」
……
「每次夢到那段，我都很想幫他。」賽莉絲的笑容裡有些無奈。「要是我在場就好了，之類的。對冒險者感到興趣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剛一瞬間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差點忘記維持表情……這把戲肯定是那個神搞的鬼吧。我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別人也有托夢的能力，但有這樣搞的動機的應該只有那傢伙。
問題是它為什麼要這樣做？
而且它居然能夠讀取我的記憶？還把我的記憶塞進別人腦袋？還附帶情緒？
這他媽三小……這個不講髒話不行啊……
「原來你想事情的時候真的會摸鬍子啊。」
「啊？」我回過神。「噢，是啊。」
「你在想什麼？」賽莉絲笑著問。
幸好她沒打算再摸一把？「沒什麼，只是覺得這種事情很不可思議。」
「確實很不可思議。」賽莉絲顯得很開心。「而且媽媽她在當司祭的時候，也會夢到這些。我覺得這可能是家族遺傳，搞不好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家才會負責英雄之墓的管理呢。」
連瑟雅娜也會夢到那些？妳們家每個人都會？這讓我情何以堪……
原本像顆棋子被擺弄的感覺就已經夠糟了，現在連自己的記憶都不安全了？
結果跟外界比起來，待在地牢裡的感覺還比較自由。在那裡至少不用煩惱這些事情。
講歸講，要我回去還是免談就是了。
「吶，林。」
「嗯？」
「就是……你願意在這裡住下來嗎？」
看到我張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賽莉絲慌張了起來。
「媽，媽媽她也很歡迎你的。以前只有阿德一個男生，他也很尷尬。而且，你看，羊肉也很喜歡你啊。」
不，那隻畜生怎樣都好。
這可以理解為她對我有好感吧。雖然不知道程度到哪，但一般應該不會邀請不喜歡的人住在自己家。
「你如果住下來的話，不用做家事也沒關係的喔？我會幫你做好的。睡到中午也可以的喔？」賽莉絲氣勢洶洶的說著，生怕我不答應的樣子。
這是要我當小白臉吧。真沒想到被召喚到異世界，拚了老命鍛鍊，最後被魔王打敗了關起來，現在居然要當個吃軟飯的？
「那個，你不喜歡嗎？」賽莉絲手夾在大腿縫裡，眼睛旁的銀羽一抖一抖的，一臉不安的望向這邊。
我閉上眼，微微嘆了口氣。
這樣不對。
這些溫暖，這些牽掛，我以為早就在地牢中忘得一乾二淨的。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渴望這些……但那個夢就是最好的證明。
再這樣下去不行。
我需要的並不是這些……是時候下定決心了。已經隨波逐流太久，不能再心軟了。
於是我睜開眼睛，直面賽莉絲。
「妳之前問我是否有必要戰鬥，對吧。」
「咦？」賽莉絲發出錯愕的聲音。「啊，那個……」
「答案是『沒有』。」我表情嚴肅的說著。「我的戰鬥毫無意義。」
我看著賽莉絲的雙眼。那其中有著太多我已經失去的天真。
不應該被我這樣的人污染。
「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所以我強迫自己無視她的動搖。「那就是死亡。」
「你……想死？」賽莉絲不可置信的低聲喃道。
「待在這裡對我的目的沒有幫助。」我強硬的做出結論。「只是因為我跟阿德做了約定，畢竟他在羅卡村幫我收拾了爛攤子。等他回來，我就會離開。」
「等，等一下……為什麼？為什麼想要死？」賽莉絲抓住我的衣服，表情急迫，語調激動。
我搖了搖頭。「這就不是妳該知道的了。」
「為什麼不能跟我說？」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讓我想到拚命問著父母為什麼要離婚的孩子。「你覺得我不會懂嗎？還是你討厭我？」
跟我以前一模一樣啊。
對一瞬間又心軟了的自己，我感到非常厭惡。
「妳沒必要知道。」我握緊拳頭，把指甲刺進肉裡。「妳只要乖乖聽妳母親的話，做好妳的司祭，之後繼承這塊土地，一輩子都不需要想起我。我跟妳是不同世界的人。」
賽莉絲低下頭。
「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你在這裡不開心嗎？我以為……」她的聲音顫抖著，其中的感情彷彿一碰就會滿溢。
「不。正好相反。」我緩緩的說著。「這裡的一切，跟你們一起的這幾天……都太美好了。這些不是一個還沒死的人有資格得到的。」
「……你究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賽莉絲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
看她不甘心的攥緊我的衣服，我又嘆了口氣。為什麼變得好像我在欺負她一樣？
「如果我告訴妳理由，妳能答應不要再糾纏我嗎？」
「這……」
「我所愛的人已經死了。」不管她答不答應，我直接開口。「她死去的那天，我所有的喜悅，我戰鬥的目的，和我生命的意義都隨之消逝了。」
賽莉絲失去了言語，臉上滿是震驚和悲痛。
「我活在一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希望這樣就夠了。我輕輕的扳開抓著我衣服的手，看著那隻手和她眼側的銀羽一起無力的垂下。
雖然她沒有答應不會再糾纏，但我都已經解釋清楚了，她也沒辦法厚著臉皮繼續纏著我不放。我知道這樣很卑鄙。
她還年輕，這幾天很快就會成為她漫長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段記憶。
「我先回房間了。妳也早點睡吧。」
打開後門，我走入室內。
將不應有的期待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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