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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賽莉絲跟村民感情很好。拷問完回到空地,我看到她在安慰幾個孩子,摸摸他們的頭,跟他們說笑。經過這次事件,不知道那些小鬼有沒有留下心理陰影。

  我的出現似乎讓在收拾殘局的村民覺得不太自在,因此本來想幫忙收拾的念頭也打消了,改去找還在休息的阿德。村民看他還在休息,沒有打擾他,所以附近沒什麼人。我在他身邊坐下。

  「林先生。」阿德靠著牆坐在地上,看起來很疲累。「請原諒我現在無法站起身向您謝罪。」

  「謝罪?」我用鼻子笑了幾聲。「果然是主僕。」

  「上頭的錯誤,就是我們這些下人的錯誤。」阿德淡然的態度表示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保護小姐是我的責任,我卻沒有做好。真的非常對不起您。」

  「你不也幫我收拾了剩下的那幾個嘛,扯平了啦。」我不耐煩的回應。「不要兩個人都一直道歉,這樣很難講話。」

  「您想說什麼?」

  「那個盜賊告訴我不少事。他們在山上有幾個據點,這些人算是自作主張下來打劫的。按照原訂的計畫,他們的主力會在三天後從帕羅威爾出發。」

  「三天後從帕羅威爾出發……那麼我們還有將近十二天的時間。」阿德靜靜的說。「能提早知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整個盜賊團……」

  我聳聳肩。「找軍隊吧。」

  阿德挑起一邊眉毛。「在下以為您不喜歡軍隊。」

  「確實不喜歡,但一小群盜賊我可以應付,整個盜賊團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誠實的說。「這不是單純的劫掠,這是計畫很久的恐怖攻擊。還是你有其他方法?」

  「……目前的狀況,要找到足夠的兵力來處理有點難度。」阿德面有難色。「帝國的軍隊大部分都調去沙羅防線了。」

  沙羅?那是哪?

  「沙羅防線,法斯卡帝國和奧羅萊雅聯邦的國境交界。赤血很多成員都是吸收自那裡的戰爭難民。」阿德看出了我的茫然。「林先生,您的失憶症狀真的很特殊。」

  「……過去的事很多我都忘記了。」我決定順著他的話講。奧羅萊雅聯邦又是啥?「你知道現在是帝國曆幾年嗎?」

  「13407年,先生。」阿德答道。「還有在下想先給您一個建議。」

  13407……我在地牢裡待了三百多年?照理來說這麼久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世界進步不少了吧,為什麼我現在看到的文明發展程度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什麼建議?」我決定暫時先將這個疑問放在一邊。

  「小姐的母親,瑟雅娜夫人,不像她女兒那麼容易相信人。她可能會稍微……刁難你。」阿德開始使力撐地,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懂他在幹嘛。

  於是我伸出右手。「那可能要麻煩你們幫我說話了。」

  當然也有不去翠羽家的選項,但那樣大小姐一定會有意見。而且我現在很想好好洗個澡,這是重點。

  阿德略微驚訝的看著我伸出的手,最後還是抓住了,在我的幫助下站起身。

  「感謝。您可以跟村民借一條毛巾,去那邊的水井稍微整理一下,等在下力氣恢復就可以上路。離翠羽宅邸只剩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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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羽家的房子比我想像的要小。

  大概就兩個半左右的三層獨棟別墅的大小,座落在綠意盎然的丘陵上。房子外觀看起來不算豪華,周圍看得到倉庫、馬房、花圃、水池等設施,還有幾隻貓狗鳥雀在其間活動,搞不好就是大小姐撿回來的。

  略強的落山風帶來一絲絲的青草和鮮花的味道,整體像是個稍大的渡假用別墅。但是要穿過長了幾顆灌木的草原,爬上一個稍微陡的山坡,才能來到這個在山腳邊的宅邸。為啥要把房子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真是搞不懂有錢人的想法。

  一個穿著寬大淺綠薄袍的婦人就站在門口,旁邊則是一名棕髮女僕。

  「賽莉絲!」馬車還沒停下,婦人就急忙迎上。「發生什麼事了?妳受傷了?」

  「媽,我沒事。」賽莉絲有點虛弱的笑著。她已經把那件沾滿血的洋裝換下,穿上村民送給她的粗布衣服。「妳一定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我寧可想像力沒那麼好,才不會越想越擔心。」瑟雅娜牽起女兒的手幫助她走下馬車。「怎麼弄得這麼髒?真的沒受傷嗎?阿德你呢?沒事嗎?」

  阿德下了馬車,行了一禮說道:「我沒事,夫人。」

  「我們都沒事啦。跟妳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賽莉絲笑嘻嘻的指向我。嘖,剛剛就叫她不要這樣介紹了。

  瑟雅娜一臉疑惑的看向我。她看起來很年輕,或許也是因為有翼種的關係。跟賽莉絲長得很像,但比較高,羽毛和盤起的頭髮都是白中帶點翠綠色。那顏色比身上的袍子更淡一些,很符合翠羽這個姓氏。

  「翠羽夫人,您好。我是林,跟令嬡是在英雄之墓碰到的。我的記憶缺失了不少,很感謝令嬡及時伸出援手。」

  這段話剛剛來的路上已經事先想好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瑟雅娜的反應。對這些禮數沒什麼好感,但眼下的情勢還是保持禮貌比較省事。

  「林?這是你的名字嗎?」她輕聲問道。

  「不是,是小姐給我取的。我的本名想不起來了。」我裝作很困擾的搖了搖頭。

  「我們在羅卡村碰到盜賊,他幫我們偵查情況,還一個人打倒了十一個人,也就是三分之二的數量。」賽莉絲在旁邊補充道。

  瑟雅娜眉頭微皺,一邊努力消化訊息一邊開口:「所以他是妳的救命恩人?」

  「噢,那是因為……」賽莉絲變得有點結巴。「因為我後來被抓到了。最後是他救了我。」

  瑟雅娜聽了這話,歪著頭觀察我。這動作也跟她女兒很像,雖然她比女兒再高一些,還是比我矮半個頭。過了幾秒,她開口說:「嗯,站在這裡說話不合適,請進吧林先生。賽莉絲先跟莉莉去梳洗,阿德,麻煩你收一下馬車。」

  阿德再度行了個禮,爬上馬車駕駛座,調轉方向離開。

  我們五個人走進挑高的大門,進入主廳。這裡的裝潢看起來也有平民的氣息,兩旁的花瓶中插著兩種很明顯是今早剛採下的不知道什麼花,淡藍色和橘紅色非常搭配,花香也讓人感到放鬆。賽莉絲跟我打了聲招呼,與那名女僕一起轉向左邊的走廊。

  只剩我們兩個人?我有不好的預感。不過話說回來,她這麼放心跟我獨處?從她的站姿和走路的方式,看不出有戰鬥經驗啊。

  總之我還是跟著她向右轉,走進右邊走廊的第一扇門。

  這裡的空間跟半個教室差不多大,中間擺了幾張米色的沙發和陶瓷長桌。牆上掛著一些人物的肖像畫,好像沒看到伊蘭里亞。太久遠了嗎?

  「請坐。」瑟雅娜伸手虛引,請我坐在最靠近門的位置,自己則在對面坐下。

  「不好意思,夫人,我身上很髒,站著就好。」雖然沙發看起來不算特別高級,但我也不想弄髒任何東西。要是叫我賠可賠不起。

  「沒關係的,請坐吧。站著不好說話。」她的語調中隱約帶著不由分說的氣勢。這就是所謂的貴族氣息?賽莉絲好像沒這種感覺。

  好吧,是妳說沒關係的。我又說了聲不好意思,才在沙發上坐下來。

  「可以請您詳細說一下,您碰到賽莉絲之後到現在的過程嗎?」

  「好的。」這樣挺麻煩的,不過身為家人還是會擔心吧,我可以理解。「我不記得自己怎麼到英雄之墓的,也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和更早之前的許多事情,只知道醒來不久就碰到了小姐。她很和善,決定要讓我坐她的馬車離開墓園,以免被守衛發現。

  快到羅卡村的時候,我們發現有黑色的煙霧從村莊的方向升起。我先去村子外圍查看了一下情況,發現是那個叫「赤血」的盜賊團。

  那個時候阿德是建議小姐回去英雄之墓找軍隊來處理,但由於我不想碰到軍隊,小姐也不想就這樣讓我離開,於是決定剿滅佔據羅卡村的十七名盜賊。

  我讓小姐和阿德先在村子最外圍的房子後面躲藏,自己發動了攻擊。盜賊數量只剩三分之一的時候,一個年輕的盜賊劫持了小姐。

  最後是我擊殺了那名盜賊,剩下的是阿德處理的。小姐的治療魔法用的很好,因此我才能坐在這裡。

  以上就是這次事情的經過。」

  在我講述事件經過時,瑟雅娜從旁邊櫥櫃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

  「原來如此,謝謝您救了賽莉絲的性命。」她將一杯茶推到我面前。「這是我們自己泡的花草茶。」

  「謝謝。」我道了謝,但沒有伸手拿。「小姐也幫了我很多忙,我只是報答她的恩情。」

  瑟雅娜聽了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拿起她自己的那杯茶。「林先生,您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怎麼看的?」

  怎麼突然拋出這種問題?我一邊注意不要皺眉一邊思考她的用意。

  「我認為,信任的基礎是對彼此的了解程度。」幸好她不是要問我的答案。「對彼此了解越深,信任就越穩固。」

  「很有道理。」我無可無不可的說道。她提起這話題是想幹嘛?

  她放下茶杯,發出細微卻清楚的撞擊聲。「那麼,對於一個隱瞞自己身份的人,您有辦法信任嗎?」

  那對深棕色的瞳孔看起來深不可測。

  「賽莉絲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獨自將年幼的她撫養長大。」瑟雅娜抓到了我開口的前一瞬間,打斷了我尚未說出口的話。「英雄之墓和翠羽領地的管理,在各個貴族的勢力之間周旋,辦理每年的祭拜儀式,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

  「憑什麼原因,你會認為我跟我女兒一樣好騙?」她靜靜地問。

  我垂下視線。這不是刁難,這是示威啊。

  瑟雅娜似乎說完了,只是用那沉默的眼神繼續對我施壓。她的話語毫不掩飾對我的戒心。不像我看過的貴族那樣拐彎抹角,而是直截了當的警告,警告我不要再裝傻。

  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抓抓頭,嘆了口氣。

  「我為我的不敬道歉。」我低下頭說。

  「我必須搞清楚是誰在道歉,才能決定要不要接受。」瑟雅娜的坐姿非常端正,幾乎是完美的左右對稱。

  「確實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歷,但我有苦衷。我對你們並無惡意。」希望我的樣子看起來夠誠懇。「身份一旦暴露會給我造成很大的麻煩,所以我想保守這個秘密。」

  「那您要怎麼證明,您不是盜賊團的相關人士?」

  「……我殺了十一個盜賊。」對於這個質疑,我感到非常錯愕。

  「盜賊團也是會有內部紛爭的。您出現在只有賽莉絲能進入的區域,跟著她離開英雄之墓,自願去偵查被盜賊佔領的村莊,還自願攻擊盜賊?」瑟雅娜繼續面無表情的說著。「我有什麼理由不懷疑,您打算利用這次機會接近我女兒,同時除掉盜賊團內的異己,甚至趁機混入我們家?」

  我張開口,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切入的角度實在太出乎意料,儘管聽起來很有問題,我卻跟不上話題的進展。

  這些人心機為什麼都那麼重啊?

  「您還是執意要隱瞞身份嗎?」雖然內容咄咄逼人,瑟雅娜的語調卻非常平淡。看來她很習慣這種對話了。

  怎麼辦,要攤牌嗎?不攤牌可能就會被趕出去了,事到如今要再出去流浪嗎?

  即使攤牌了,她會相信嗎?唉……想這些東西真的很麻煩啊。

  「如果告訴您我的身份,可以請您對別人保密嗎?」我有點豁出去了。「即使對您的女兒或侍從官?」

  「這要看您說出來的是什麼。」瑟雅娜如此答道。

  這女人外表看起來年輕,沒想到城府這麼深。她就是這樣撐起這個家?態度這麼帶刺,只是因為我的身分不明?還是怕我對她女兒做什麼?

  怕。我突然驚覺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雖然非常不明顯,但我確實捕捉到了那細微的肢體語言。即使她坐的如此端正,還是無法控制手的發抖。

  為什麼要跟我獨處一室?她大可以讓阿德護衛……難道是故意讓我看到她的手在發抖?為了什麼?

  不……我也被這些貴族感染了,心機越來越重。煩死了。

  「我可以請教為什麼您要跟我獨處嗎?」我翹起二郎腿,雙手抱胸,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恕我失禮,但您看起來不像有戰鬥能力。」

  令我驚訝的是,瑟雅娜露出了微笑。這好像是她到現在,對我露出的第一個明顯的表情。「因為我認為,您不會對一個正在嘗試溝通的人使用武力。」

  更令我驚訝的是,我居然也笑了。「何以見得?」

  「我有自己的一套看人的方式。」瑟雅娜再度拿起茶杯。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像在測試我。「況且,賽莉絲是我教出來的。她其實也沒那麼好騙。」

  我苦笑著,搖搖頭又嘆了口氣。這女人不簡單啊。

  「我的身份啊……」我放下翹起的腳,看向茶杯中琥珀色的茶湯。「對了,為什麼這裡沒有伊蘭里亞的畫像?」

  「伊蘭里亞大人?」瑟雅娜顯然感到不解。「那幅畫像有點斑駁了,我收了起來,請城裡的畫工複製了一幅,還沒送到。」

  「這樣啊,真是不巧。」我端起茶杯。「如果畫像在的話,我可以指認出哪邊畫的像,哪邊不像。以前我都叫他里亞,他每次都會很嚴肅的說那是女生的名字。」

  瑟雅娜的眉頭皺了起來。同樣是皺眉的動作,她的表情看起來就比賽莉絲成熟且優雅。

  「我的名字叫林義實。三百年以前跟跟葉霙一起被召喚來的異世界人。」我向瑟雅娜舉杯。「請多指教。」

  花草茶的味道相當淡雅,偏涼的溫度在這種季節喝起來很清爽。

  翠羽家的夫人花在思考上的時間比我預期的短。

  「為什麼三百年前在魔王城戰死的英雄,會出現在刻著他自己的名字的墓碑旁?」這是她第一個問出的問題。

  「這就是你們稱為魔王的那個該死的傢伙的問題了。」我表示無奈。「它奪走了我的死亡,把我關在地牢裡,昨天突然叫我出來混,就把我丟包在那裡。」

  「奪走您的死亡……等等。」瑟雅娜突然睜大眼。「魔王還活著?

  「是啊,它基本上是死不了的。」其實它是神。「你們認為魔王也死了?」

  「官方的說法是大英雄卡塔爾成功消滅了魔王。民間還有很多各種傳說,也是有傳說魔王還沒死的,但被認為是造成恐慌的邪教。」

  「卡塔爾是誰?什麼年代的?」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大約在您死後,噢,不是,在您被宣布死亡後十年,出現了一個冒險者,名叫葛萊斯。他將冒險者組織起來,幾乎殲滅了魔王軍。」瑟雅娜的語氣有點不確定。「他的兒子就是卡塔爾,也是冒險者,被說是殺死魔王的人。他們父子都將您和葉霙大人視為擊敗魔王的第一大功臣,說只是延續了您們的貢獻。」

  這兩個傢伙倒是蠻謙虛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打倒的魔王究竟是啥。

  「這些現在都是傳說了……」瑟雅娜看起來有點憂心。「已經沒什麼人會把傳說當真,但如果魔王還活著……

  「不用擔心魔王,它沒打算怎樣。」我揮了揮手。「它說它最近採取自由放任主義。」

  「自由放任主義?」瑟雅娜不解地問道。

  「簡單來說就是什麼都不做。」看來這個詞在異世界不通用。

  「那麼……關於您剛才說的,魔王叫您出來混,是什麼意思?」

  「這個啊。」我抓抓臉。「它叫我出來旅行,找到方法打敗它。」

  瑟雅娜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了。「他叫您打敗他?」

  「對。」正常人確實是會有這種疑惑呢,我有點感慨。「我不知道它的動機是什麼,也不打算去猜測。我不認為能理解那東西。倒是比較驚訝,剛才說的話您都相信了?」

  「我對於看穿謊言還滿有心得的。」瑟雅娜花了點時間時間跟上話題,淡淡地表示:「您說的確實太超乎預期,但我必須對您的誠實做出相當的回應。」

  「噢?這樣啊。」

  看穿謊言?所以她才會知道其實我沒有失憶?真的假的……

  「還有,對於先前對您的態度,我想在此道歉。」她低下了頭。「請原諒我的無禮。」

  「不用道歉。」我無所謂的說。「其實我也蠻懶得講這些禮數,能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

  瑟雅娜聽了露出微笑。「您可以稱呼我瑟雅娜就好。」

  「那妳也叫我林就好。還有不要用『您』了,用『你』吧。」

  「這個嘛……對於女兒的救命恩人,還是要表示一點敬意。」瑟雅娜笑著說:「請讓我繼續用『您』吧。」

  她的笑容如同她的皺眉,看起來含蓄內斂,非常克制,彷彿每一絲肌肉的移動都經過精密而巧妙的計算。她之前的手抖果然是故意的吧?

  我聳了聳肩。「如果妳願意讓我洗個澡吃頓飯休息一下,我就很感激了。」

  「那只是小事。」語畢,瑟雅娜優雅的站起身。「這些話題就之後再討論,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阿德或莉莉,就是那位女僕說。請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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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男性有著一頭又亂又髒的頭髮,還有同樣髒亂、快佈滿了下半臉的鬍鬚。看起來像是野蠻人。無精打采的眼神和眉間一條一條的皺紋,讓他看起來很疲憊。

  這傢伙胸毛也不少,除了腰間蓋著的毛巾沒穿任何衣服。肌肉雖然稱不上強壯,但也還算結實,上面除了髒污和血漬,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

  「全部剪掉嗎?」

  「對,麻煩了。」我看著有點起霧的鏡子回答阿德。

  侍從官俐落的開始幫我修整髮鬚。翠羽家的浴室很大,他們燒了不少熱水,弄得整個空間都是霧。貴族才能這樣搞。我無言的配合阿德的動作,想著要不要找個話題。

  「你有巨人族的血統嗎?」我問道。「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有的。」阿德看來並不打算隱瞞。「在下的外祖父是巨人族。」

  唔。在我那個年代,巨人族是魔王那邊的,當時可是我們最忌諱的敵人之一。不過既然戰爭結束了,出現通婚的現象應該也很正常。

  只是阿德的外祖母蠻可憐的,哈哈哈。

  話說回來,提到戰爭——

  「之前提到的沙羅防線,你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嗎?」

  「這在下也不太清楚。」阿德說話時也沒有停下動作。「帝國這邊的說法是,奧羅萊雅聯邦覬覦我們的土地和資源。在下認為那只是片面的說詞。」

  也是,打仗還需要正當的理由嗎?只是魔王消失之後,人類果然開始內鬥了啊。

  「魔族呢?他們最近有怎樣嗎?」

  「最近有一些已經被允許發展聚落了,魔大陸還是在全面控制之下。」阿德並沒有表示厭煩,耐心的向我這個「失憶症患者」說明。「市面上流通的魔族奴隸還是很多,據說這也是奧羅萊雅攻打我們的理由之一。」

  等等……奴隸?

  早該預料到的……畢竟這可不是地球,戰敗的一方自然不會有什麼人道保護。所以他們控制了整個魔大陸,把魔族都抓來賣?

  我不喜歡這種展開。

  「林先生,在下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

  「您對賽莉絲大小姐是怎麼看的?」他用平穩的語調如此問道。

  可真突然。他是怕我愛上那女孩嗎?這倒是蠻好笑的,如果我真愛上了,他會勸我不要想不開嗎?

  「她的治療魔法蠻厲害的。」我挑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優點,順手拍掉身上的頭髮。

  阿德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在下認為大小姐對您很有好感。」

  如果沒有好感,就不會撿回家了吧。「她只是好奇吧。」我說著聳聳肩。

  「應該不只如此。」侍從官擺弄著我的頭,看了看,又剪掉幾撮毛。「恕在下冒昧,可是在下想知道您對她這個人是怎麼看的。」

  真的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啊。

  「她是個好孩子。教養很好,也挺善良的。」我乾脆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喜歡上她,我沒有打算喜歡誰。」

  「如果她喜歡上您呢?」阿德堅持的問道。

  「怎麼可能?我們才剛認識。」我有點錯愕。「就算有,也只會是當下的情緒反應,冷靜之後就會清醒了。」

  阿德沒有回話,表情看起來欲言又止。

  「不然我們把鬍子留下來好了。」我無所謂的說。「看起來邋遢一點,她就不會想太多了。」

  「……之後夫人應該會派我去找軍隊來幫忙。」阿德沒有理會我的玩笑話。「我想請您在這段時間內,保護大小姐的安全。」

  「她待在這裡會有什麼危險?」我表示不解。「盜賊團不是還很遠嗎?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打過來,我也沒有能力保護誰。」

  對於我的自損,阿德只是搖了搖頭。「可以拜託您嗎?」

  如果答應了,就表示我要待在這裡好幾天?

  也好,反正也沒地方能去。在這裡待一下,好好想想接下來要做什麼吧。

  只是不管是自殺還是弒神,看起來都希望渺茫。

  「好吧,我會盡力。」想了想我又補充:「不過如果碰到太危險的,我頂多帶著人逃跑。」

  「那樣就很夠了,謝謝您。」阿德看起來似乎鬆了一口氣。「您的鬍子真的要留嗎?」

  「噢。」我再次打量鏡中的自己。「那就留著吧,修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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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對於浴場,餐廳空間不大,用了暖色系的裝潢,魔石燈的燈光也是偏黃色的。所有人都坐在一張木桌旁,據瑟雅娜所言,飯要大家一起吃才好吃。

  「林先生,吃的還合胃口嗎?有吃飽嗎?」女僕在收拾碗盤時,瑟雅娜問道。她坐在主位,正用優雅的動作擦拭嘴角。

  「很好吃,我吃得很飽。」我向她點頭致意。「謝謝招待。」

  「您喜歡就好。」瑟雅娜禮貌性的笑了笑。「您現在要休息了嗎?我叫莉莉立刻去鋪床。」

  餐廳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半。外面天色已黑,鳥鳴也減少了許多。「不用急,我沒那麼早睡。」

  「那要不要跟我去花園餵貓狗?」賽莉絲插嘴問道,雙眼期待的放著光。

  我考慮了一陣。剛才都已經說還不想睡了,在這裡拒絕會不會太沒禮貌?看這女孩期待的樣子,我又暗自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從碰到她之後就一直在嘆氣。

  唉,既然都用了人家的浴室,吃了人家的晚飯,也不好意思拒絕啊。我是臉皮薄的台灣人。

  「好吧。」我缺乏熱情的表示。

  「那麼等您想就寢時,再找莉莉問房間的位置吧。」瑟雅娜維持著笑容說。「賽莉絲,不要給客人造成太多困擾喔。」

  「不會的啦。」賽莉絲興沖沖的站起,跑進隔壁的廚房。

  「我跟阿德先離席了,您有什麼需求都可以跟莉莉說。」瑟雅娜也離開了餐桌。阿德對我點點頭,跟上她的腳步。

  半分鐘後,賽莉絲拿著兩個桶子走了出來。「林,我們走吧。」

  「我來拿吧。」我走到她身邊伸出手。

  「嗯,謝謝你囉。」賽莉絲笑著把桶子遞過來。桶子裡是馬鈴薯塊、大量碎肉和幾根大骨,另一邊則是幾顆水果和一些青菜。果然狗要啃骨頭嗎?

  賽莉絲拿了個魔石燈,我跟在她身後穿過不算長的走廊。

  「爸爸的衣服對你來說好像有點小。」賽莉絲說道。「洗完澡你的氣色真的好多了,黑眼圈也消了些,再剪了頭髮看起來像不同人一樣。」

  「嘛,之前太亂了啊。」我隨口敷衍道。

  「這樣還蠻帥的嘛。」她似乎對我的敷衍不以為意,輕佻的說著。「如果不要一直皺著眉頭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陰沉。現在大概只有砍人的時候會比較有活力一點。

  賽莉絲雙手背在腰後,轉過身露出微笑,無袖淡藍色連衣裙的下擺,和剛洗好還有些濕漉的銀髮隨之擺動。「鬍子怎麼不剃掉?」

  我反射性的想摸一下落腮鬍,但立刻發現兩隻手都拿著水桶。「我在思考的時候喜歡摸鬍子,所以就讓阿德修一下而已。」

  「我可以摸摸看嗎?」賽莉絲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

  我遲疑了一下。之前在墓園那邊已經閃過一次了……摸個鬍子應該不會怎樣吧。

  「是可以。」

  賽莉絲伸出右手,有點緊張的碰觸我的下巴。

  一絲暖意從她如凝脂般的小手傳來。她靠近到氣息相通的距離,仔細觀察我的鬍鬚,也讓我足以聞到淡淡的花草香味。不時觸碰到嘴唇的輕撫讓我覺得有點癢,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這個不太妙。賽莉絲一臉專心的擺弄著我的鬍子,似乎沒有察覺這種氣氛。她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沒有自覺?這讓我很難辦……

  突然,我們的視線對上了。在我無言的注視下,賽莉絲的動作漸漸停下,而臉上也漸漸浮現紅暈。

  「抱,抱歉……」她說著收回手,退後了幾步。

  「沒事。」我淡定的說。「走吧,去庭院。」

  「嗯,好……

  賽莉絲重新開始往前走,這次走的比之前快了點。雖然當初在浴室是開玩笑的,也沒想到會是反效果啊,我無奈的想。

  打開後門,我們走進後院一角的空地。

  在燈光的照耀下,夜晚的花園看起來別有一番情調。高高低低的盆栽分區放置著,有的綻放出鮮嫩的花朵,有的則是垂著尚未成熟的果實。賽莉絲一點亮庭院中的燈,就有一隻毛茸茸的巨大白色生物從花園中衝出。

  「羊肉!」賽莉絲開心的抱住那隻大型犬。「哈哈哈,別激動,我拿晚餐來了——哎唷,別舔啦……

  我沒聽錯吧?羊肉?

  「林,跟你介紹一下。」賽莉絲蹲在地上,搔著大型犬的耳後,後者看似很享受的喘著氣。「牠叫羊肉,是我們這裡第二隻狗。羊肉,打招呼!」

  真的叫羊肉?我放下桶子,有點好笑的看向那隻白色的動物。只見牠坐在地上,很有精神的汪了一聲。

  不過這個狹長的頭型,還有那白的不太健康的毛色,我覺得比較像狼。而且還是白化症的狼。

  「羊肉,這是林,他是我們的客人喔。」賽莉絲一邊順著羊肉的毛一邊說。

  「嗷嗚!」大白狼叫了一聲,突然撲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一瞬間考慮了要接住還是躲開。最後我還是沒有移動,讓牠靠著我人立而起,只想辦法避開牠的舌頭。這傢伙也太容易親近人了吧?你身為狼的矜持勒?

  「牠很喜歡你呢。」賽莉絲高興的說。

  「妳確定牠不是看到人就撲上去嗎?」我努力抵抗著口水攻擊。

  「只有好人牠才會撲的啦,哈哈。」

  又有兩隻生物聚集過來,其中一隻圓滾滾,跟籃球一樣大,臉上有白色直條紋的黑色動物怯生生的靠近我腳邊的桶子,看起來像隻獾。

  「小思,你怎麼也跑來了?肚子餓了嗎?」另一邊,一隻小狐猴坐在賽莉絲對面,任憑她抓著自己的前臂搖晃,看起來沒什麼反應。

  「欸,你這傢伙消停一會兒吧。」好不容易把羊肉從我身上剝下來,我看著把腦袋探進桶子裡的獾。牠一察覺我的目光,就一溜煙的躲到某個盆栽後面。「小姐,這隻怎麼處理?」

  「那是球球,注意不要讓牠吃太多,牠越來越胖了。」賽莉絲抱起小思走近。「羊肉,朝陽呢?怎麼沒看到牠?」

  羊肉聽了,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繞了一圈又衝回花園裡面。

  坐在賽莉絲臂彎裡上,名叫小思的狐猴打量著我。牠的毛色以棕色為底色,混了點白色和部分的黑班。臉很寬,耳朵很大,看起來有點呆滯,眼睛上方的白毛讓牠的表情像在皺眉。

  「小思,這是林。」賽莉絲說著低頭看了下小思。隨著這個動作,她的右胸壓到了小思頭上,看起來很有彈力。

  ……不,我在想什麼啊。

  幸好她沒有發現。看來被動搖的是我啊,這狀況真讓人笑不出來。

  「來,你抱一下。」大小姐突然把狐猴塞給我。「球球,不可以偷吃!」

  那隻黑色的小動物又迅速的離開桶子,躲到花盆後面。

  我看著賽莉絲對球球說教,在附近的長椅坐下,把小思放在腿上。小思那雙大眼一直盯著我看,不知道要幹嘛,我只好看回去。

  這傢伙真奇怪。牠要盯著我看到什麼時候?而且還沒有其他任何動作,正常動物不會這樣的吧?

  「噗,你們在那邊對看幹嘛啦。」賽莉絲處理完球球的晚餐,走過來抱起了小思。

  就在此時,羊肉帶著一隻貓回來了。看牠那漂亮的橘紅色毛皮,難怪叫做朝陽。幸好不是叫小魚乾。這些動物取名字好像都是從不同方向取的。

  只見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側坐在庭園的草地上,銀髮和銀羽在燈光下閃耀著光芒,一雙白皙的手臂從無袖的淡藍色連衣裙伸出,與一群各有特色的動物開心的玩耍著。說起來,我不知道她的確切年齡。

  笑語聲伴隨著花草香傳了過來。那祥和的光景,完全不像一個下午才被盜賊拿刀架在脖子上的女孩。

  也不是現在的我有資格欣賞的。

  嬉鬧了一陣,賽莉絲站起身,拍拍裙上沾到的草,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很可愛吧?」她看著動物們說道,眼神充滿慈愛。

  我費了一點力氣才把視線從她那得意的臉上移開。「是啊。」

  「牠們大部分都是我在森林或草原撿到的。我不忍心看牠們受傷後自生自滅,就帶回來求爸爸治療。」她說著輕笑了幾聲。「爸爸明明不是獸醫,卻越來越懂得治療動物。」

  「令尊……」我有點遲疑的開口。

  「我十一歲那年,阿德來到我們家。他帶來了爸爸的死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氣氛像是從大調轉成了小調。

  「爸爸是個軍醫。據說那次他所在的隊伍全滅,只有阿德逃了回來。」

  「……抱歉。」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用道歉,那已經過去很久了。」賽莉絲禮貌性的笑了笑,讓我想到她母親。「我的醫療知識和治療法術,就是跟爸爸學的。」

  「那我也該感謝他呢。」

  賽莉絲側著頭看向我,眼側的羽毛在空中輕點兩下。「如果沒有治療魔法,你也可以自行復原的吧?」

  「是可以。」我坦承道。「不過可能要幾個星期。」

  「這樣啊。」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相信,對話就這樣停了下來。

  她應該很想問我不會死的秘密吧,看來我說的「回報就是不要再問我的事情」有被放在心上。

  這樣我也樂得輕鬆,今天已經解釋過一次了,很累的。我盡全力忽視那一絲罪惡感。還是來轉移話題吧。

  「妳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了,對吧。」

  賽莉絲抬起頭,撥開垂下的瀏海。「你怎麼知道?」她淡淡的問。

  「妳看起來很鎮定。」

  「是嗎?」賽莉絲左手把玩著從左側垂到胸前的髮尾,眼睛看著前方。她似乎不是在看動物,而是看著某種更遠更深沉的東西。「以前確實發生過類似的事呢。」

  「妳也蠻辛苦的。」看來我這話題轉的非常失敗。其實我有交流障礙吧,大概。

  那顆長滿漂亮銀髮的腦袋左右晃動了幾下。「我覺得我太天真了。明明經歷過類似的事,卻沒有學到教訓。」

  我看向她的側臉。那標緻的臉蛋因為低落的心情少了幾分光采。

  「我要努力變強。」她這句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我要戰鬥。至少我不想再看到認識的人受傷了。」

  「我覺得,戰場不是讓人學習教訓或變強的地方。」

  賽莉絲望向我。「什麼意思?」

  「戰場只是人們互相奪取性命的地方,在那裡的只有殺與被殺。妳能從中學習到的,最多也只是奪人性命的方法。」我有點苦澀的搖搖頭。這些話自己說起來都覺得不踏實。「今天下午,我確實太鬆懈了。仗著自己不會死,就認為幾個盜賊沒什麼。結果讓妳看到了難看的樣子。」

  「一點都不難看!我光是道歉和道謝就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嫌你難看……」賽莉絲先是激動的否定,立刻又低落的垂下羽毛。

  我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這才發現她的瞳孔不是全黑的,而是帶著些綠色的微光。「沒有嚇到妳嗎?」

  賽莉絲心虛的轉開視線。「那時候有一點。」

  「抱歉。」我毫無歉意的說。

  「現在已經沒事了啦……」賽莉絲囁嚅著。「而且你也還活著。」

  「如果不是這個身體,我早就死透了,更別說坐在這裡講這些有的沒的。」我聳聳肩。「妳可能認為要戰鬥才會變強,但妳忽略了那些沒有成功活下來的人。只要還在戰場上,就隨時會變成他們的一份子。」

  「……對不起。」年輕的大小姐再度低下頭。

  怎麼說呢,我不想看到她去戰鬥。她應該是要去當幼稚園老師或動物保育員之類的,那是需要大愛的職業。

  是我做不來的職業。

  「我說這話不是要責怪妳,只是想表達戰場有多危險。並不是只有戰鬥才是有能力的表現。令堂也不擅長戰鬥,但她很有能力。」

  「嗯……

  「嘛,總之就是一個大叔的碎碎念吧。」我抓抓臉頰。「妳也不用全盤接受。」

  「嗯。」賽莉絲終於抬起頭,對著我微笑。「我會好好想想的。」

  「那就好。」我有點尷尬的點點頭。好像突然一股腦說太多了。

  庭園又陷入沉默。賽莉絲開始逗弄起羊肉,搔抓著牠的頸部,那狗一臉很爽的樣子。

  「那你呢,林?」

  「什麼?」我對突如其來的疑問表示不解。

  「你必須要戰鬥嗎?」她轉過頭看向我,輕輕的說。

  我必須要戰鬥嗎?

  曾經,我為了回到地球而戰鬥。那時我相信打倒魔王就可以回到地球,因為那個叫薩卡的大司祭是這麼說的。

  但想要一起回去的人已經不在了,一個人回去沒有任何意義。都過了三百年,現在地球早就沒有我認識的人了吧。

  如今,我是為了什麼而戰鬥?

  死也死不了,神也殺不了,沒有任何比較實際的目標。

  「林?」

  我抬起頭,迎上賽莉絲擔心的目光。

  「抱歉,一時恍神。」我面無表情的回應。「妳剛剛是問什麼?」

  賽莉絲眨眨眼,隨後搖了搖頭。

  「沒什麼。」

  「是嗎。」

  即使她撒了這麼明顯的謊,我也沒有戳破。

  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

 

  床、棉被和枕頭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不接受任何異議。

  我還活著一定就是為了這個吧。

  本來以為太久沒睡床會不習慣,看來我沒有那麼奢侈的煩惱。再睡一年好了。

  陽光從大片的玻璃窗毫不在乎的照射進來,表示現在大概已經快中午了,但我還是不想起床。剛才那個女僕有過來敲門,不過我無視了。

  就讓這樣睡死好了。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棉被拉高,試圖抵抗無情的陽光。

  敲門聲突然響起。

  「林,你還在睡嗎?」

  ……不是吧。為啥她會跑過來?

  「我要進去了喔?」

  靠北,我還以為不回應她會走掉。進來幹嘛啦?

  輕巧的腳步聲移動到了床邊。由於我現在是用棉被蓋住整個頭的狀態,看不到腳步聲的本體。

  「林。」賽莉絲輕輕搖了搖我。「你不起來嗎?」

  不要用那種輕柔溫軟的聲音裝可憐好嗎?不存在的良心會動搖啊。

  見我還是沒反應,賽莉絲也安靜了下來,好像沒打算走。

  就這樣僵持了不知道多久,最後我暗自嘆了口氣,拉下棉被。

  「早安,大小姐。」

  「早安,林。」賽莉絲露出靦腆的笑容,一頭梳整好的銀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穿著鏽了幾朵大紅花的白色短袖棉衫,下半身是深藍色的及膝短裙。

  我坐起身,抓抓昨天剪短的頭髮。「那麼小姐親自來叫我起床,有何吩咐?」

  「不要學阿德講話啦。」賽莉絲先小小抱怨了一句。「媽媽他們在討論怎麼處理盜賊團的問題,想問你的意見。」

  很想說沒意見,不過昨天都那樣亂搞了,現在撒手不管好像不是負責任的表現……至少要去說一聲沒意見。

  看來是不用睡了。我坐到床邊,撿起昨天洗好在爐火上烘乾的靴子。這地方不缺柴火,所以不需要用到熱氣石。

  「還有下午我們要去羅卡村。」賽莉絲如此說道。「昨天發生那些事,我想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妳一個貴族大小姐能幹啥?我穿好鞋子站起身,拉平借來的睡衣。「那妳加油。」

  「你不去嗎?」

  我無言的看著賽莉絲。她低著頭,雙手不安的交纏著,還不時用期待的眼神偷瞄過來。既然我不知道要幹什麼……

  「好啦,我去。」

  「嗯!」那張小臉整個亮了起來,甜美的微笑在其上漾開。「說好了哦。」

  說完她就開心的走了,腳步還有些一蹦一跳的。

  看著被打開的房門,回想剛才的笑容,我忍不住搖搖頭。事情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

 

  「林先生,早安。」瑟雅娜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睡得還習慣嗎?」

  「睡得很好,謝謝。」我向她點點頭。「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會客室的桌上擺著一張地圖,瑟雅娜坐在跟昨天一樣的位置,阿德則是在邊上的櫃子倒茶。

  「沒關係的,我們也沒什麼事。」瑟雅娜伸手請我入座。

  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接過阿德端來的茶杯。

  「謝了。阿德你也早啊。」

  「其實現在已經十一點二十分了,不過還是說聲早安,林先生。」阿德說完坐在我的左手邊。

  「哎,你們家的床太舒服,一不小心就賴床了。」

  「您滿意就好再好不過了。」瑟雅娜優雅的笑了幾聲。「阿德,麻煩你解釋一下狀況。」

  「好的,夫人。」阿德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林先生,這個是翠羽宅邸。」

  我跟著看向地圖。原來這裡是帝國北邊……話說帝國領土變小了些啊。

  「羅卡村在這裡。這裡則是英雄之墓。」阿德又指出了幾個點。「昨天您從盜賊口中問出,他們之前的據點在帕羅威爾西北邊境。」他圈出地圖下方,也就是帝國東南邊的一小塊領地。「應該是在這附近。」

  「這麼遠喔?」這根本是一個南一個北啊。以這個地圖的比例尺來說,離這裡好歹也有幾百公里吧。

  「徒步的話,至少要八天才能到達我們領地。騎馬的話三或四天,但他們的馬匹應該不多。」

  「那他們在山上的據點在哪?」

  「應該在這附近,萊德羅斯森林。」阿德比向帝國領土東方沿海。在東北的大半島下面,地圖上畫著一片丘陵地。「這裡山勢不算高,但高低起伏很多,不屬於任何貴族的領地,很適合躲藏。」

  聽起來很難處理。不過住在太深處也很難獲得補給吧?難道這就是那一小群盜賊跑下山的原因?

  「由於英雄之墓的守軍數量不足,我們目前計畫去日昇尋求援軍。那裡有一些貴族有自己的軍隊,或許還能問問教會的騎士團。」

  阿德的手指比向東邊,一個位於半島中央的標記。

  「日昇是城市的名字?我沒有聽過。」

  「日昇是最近十幾年才從城鎮變成的都市,因為鄰近三個港口。」瑟雅娜補充道。「這些港口是因為新大陸的發現才興起的。」

  「新大陸?」我驚訝的問。「現在還有新大陸喔?」

  「就在帝國東北方,這張地圖很舊了,上面沒有畫出來。」瑟雅娜似乎對於我的驚訝感到莞爾。「那是三十年前發現的。」

  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啊?我本來以為比地球小的多……

  「以上就是我們目前的想法,林先生您覺得如何?」瑟雅娜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噢。」我現在才注意到阿德眼神帶著點疑惑。他又開始懷疑我的失憶設定了吧。「我對附近情勢不熟,沒什麼意見。」

  「那就這樣吧。」瑟雅娜乾脆的做出結論。「阿德,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阿德迅速收起懷疑的眼神。「希望可以等我用完午餐,夫人。」

  「等等。」我開口插話:「你昨天才碰到那種事,不休息久一點嗎?」

  「昨晚已經休息充分了。去一趟日昇而已,我一個人的話很快,這事情不能拖。」阿德點點頭如此表示。

  「這樣啊。」昨晚休息充分了,這樣好像顯得我很偷懶一樣……

  「林先生, 如果您想同行也不用客氣的。」瑟雅娜笑著說。「羅卡村讓我們母女倆去就好了。」

  我跟阿德交換了一個眼神。好吧,畢竟答應了,日昇可以晚點再去。

  「還是不用了,下次吧。我先想想去那邊要做什麼。」 

  「那夫人和小姐就拜託您了。」阿德慎重的點了點頭。

  我姑且也點點頭回應。趁這幾天想想接下來的計畫吧,順便多享受一下柔軟的床鋪。想到床鋪,突然覺得留下來是個不錯的主意了。

  「好吧。」瑟雅娜也不堅持,放下茶杯站起身。「那麼來吃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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