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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您今天可真早起啊,林先生。」

  餐廳內,坐在桌邊準備用早餐的翠羽夫人,如此向我打招呼。

  「早安。」我走向餐桌,以無表情的點頭回應她禮貌性的笑容。今天透過餐廳的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挺強的,希望等等不要變得太熱。

  「咦?林?」賽莉絲從廚房走出來,身上還掛著粗布圍裙。她一看到我就停了下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早安。」我保持著無表情。

  「你怎麼穿著斗篷?」賽莉絲神色一變。「難道……」

  「我今天想去山裡看看。」我打斷她的話。「希望能捕到一些野味。」

  瑟雅娜用手指輕撫著右臉頰。「果然男生比較喜歡吃肉嗎?我們家的肉太少了?」

  「不是,你們的飯很好吃,我只是覺得就這樣無所事事不太好。」

  「原來如此。」瑟雅娜表示理解的笑了笑。「記得家裡還有一把弓,我去找找。」

  我舉起手制止她起身。「不用麻煩,我自己有方法。」

  「噢?」瑟雅娜坐回位子,笑容中多了不少感興趣的成分。「那至少先吃早餐吧?」

  「這……」我看了賽莉絲一眼。她還是杵在廚房門口,目光向著地板,眼側的銀羽無精打采的垂下,雙手背在背後不安的扭動。

  「妳們應該沒準備我的份吧?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會解決。」

  聽了這句話,瑟雅娜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用那雙綠色的眸子盯著我看。我被她看的很不自在,想了想,用有點強硬的語氣補了一句。

  「午餐也不用準備,應該要傍晚才會回來。」

  「……這樣啊。」瑟雅娜眨了眨眼。「那就祝你好運囉,林先生。」

  「謝謝。」

  語畢,我立刻轉身走出餐廳。

  剛才那樣可能做的有點太過了。那女人肯定起了疑心,只是出於禮貌沒有留住我。

  她會待我這麼好,應該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我不認為她是那麼單純的好人,會因為救了她女兒就讓一個外人在家裡混吃混喝。

  那麼對於我的疏遠,她會乾脆的放棄嗎?如果不放棄,她又能怎麼做?

  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推開翠羽家的大門時,一道聲音打斷我的思考。

  「林!」

  我面無表情的看向追過來的大小姐。

  這女孩或許沒那麼多心機,但她母親一定有誘導,甚至有意無意的鼓勵她親近我。

  「那個,我……」

  大小姐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我則是皺起眉頭等著她說完話。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想了幾秒,我從腦中浮現的所有回應中選擇了最無情的那個。

  「不。」我直視賽莉絲的雙眼。「我不想。」

  那纖細的眉頭一瞬間往上提了許多,隨後沮喪的糾結了起來。

  「這樣啊。」她垂下頭,讓瀏海遮住表情。「那要不要……帶點烤餅?山上要找東西吃不方便——」

  「不用了,我有經驗。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再次推門,邁步走向室外。

  「等,等一下!」

  我撐著門,轉動頭部往回看。

  只見銀髮的女孩身體微微顫抖,表情緊繃,明顯就是忍住不哭的樣子。

  那個樣子讓我又感到罪惡感。我咬緊牙根,對抗從體內突然竄出的狂亂意念。

  「那,那個……」她緊抓著圍裙的下擺掙扎了半天。「山上可能會比較冷,要不要多帶件衣服……?」

  「……我有斗篷就夠了。」說著我拉起兜帽,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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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已經從最高處開始落下,翠羽家的後山,也就是帝國北方的天頂山脈,正處於熱鬧的時候。各種飛禽走獸都已經出來覓食,鳥鳴和蟬鳴聲不絕於耳。植物也正努力行著光合作用,空氣中飄散著大量的芬多精。

  老實說,我對這一切沒什麼好感。

  畢竟我是室內派的。以前要不是霙拉著我到處跑,還是更喜歡待在舒適涼爽的房間內,享受我的被窩。

  沒想到……唉。

  這一帶林木的密度並不高,樹與樹之間灑落了大片的陽光。因此,雖然只是條獸徑,也沒有多少擋路的樹根或野草,不會太難走。

  會不辭辛勞的跑來這裡,除了「找點事做」,還有好幾個目的。

  第一個當然是想盡量減少與大小姐她們的接觸。話都已經說得那麼絕了,再待在那裡對我而言是種折磨。

  剛才出門那場面真是難受。為啥弄得好像我是那種……把妻子丟在家自己出去花天酒地的男人一樣?大小姐那沮喪的樣子,真的讓我覺得很煩躁。

  對於動搖的自己感到煩躁。

  嘆了口氣,彎下腰,我撿起一根深褐色的羽毛。這是來山裡的第二個理由。

  直接獵捕鳥類必須要靠弓箭或投擲武器,或是利用陷阱。不過我不需要那些就是了。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兔子或是豪豬之類的小型哺乳類,但野鳥應該也可以……附近沒看到大型動物的蹤跡,反正那種的處理起來也很麻煩。

  又走了幾步,我從枝葉間的縫隙發現了那根羽毛的主人。嗯……應該是吧,毛色差不多啦。對於鳥沒有研究,這隻看起來是蠻大隻的。

  在尋找適合的角度時,我並沒有特別花心思去無聲的移動。這時間的森林裡本來就充滿各種聲音。跟獵物之間的三十公尺也允許我小聲的唸出咒語,據說這是上古魔族語,我也不是很懂,只能照著音節死背。

  魔力——至少我是這樣稱呼這股能量——隨著咒語開始在我掌心旋轉,凝聚成拳頭大小。老實說,我只會弄出這種大小,因為魔力並不受我控制,它只是呼應了咒語。

  至今我仍不知道其原因。

  魔力彈砰的一聲劃開空氣,獵物應聲落地。我撿起那隻不幸的傢伙,迅速的放血,再剖開肚子挖出內臟。這種炎熱的天氣下,內臟很容易腐壞。我生吃了鳥肝,將其餘的隨手丟棄。

  從前教我魔法的人說過,我的魔法跟其他人不一樣,用的是自身產生的某種特殊的能量,而不是遍佈於這個世界的魔力,所以才會有魔力不夠的問題。而且魔力缺乏會直接反應在身體上,集中力下降,腦袋昏昏沉沉的,簡單來說就是想睡覺。習慣之後還勉強能忍耐。

  就算是這個世界的魔法權威,也無法解釋我這個異世界人體內自然產生的這種力量。搞了老半天,也只知道這可以像普通魔力一樣應用。

  結果我操控魔力的天份驚人的低落。在地牢裡被做了那麼多實驗,也僅僅提高了魔力上限而已。無法否認,看霙學會那麼多魔法確實有點羨慕。她不但可以用魔法,還非常有天份。只是她沒有我這種魔力。

  總之魔法跟我無緣。

  好吧,儘管魔力方面毫無進展,我還是嘗試了一些在地牢裡辦不到的肢體動作,為此有幾顆倒楣的樹犧牲了。至少對這個身體的極限了解的更透徹了,控制技巧也進步了。

  勉強算是個好消息吧。

  我拎著獵物的脖子,開始往山腳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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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翠羽家時,夕陽正在沒入地平線。

  雖然回來的時候沒有碰到大小姐,晚餐的時候還是無法迴避。不過她這次話不多,從頭到尾也沒有跟我對上視線。氣氛有點尷尬,這正是我的目的。

  像一家人那樣坐在一起和樂融融的吃飯,不是我應該做的。

  晚餐後,我跟瑟雅娜要了幾本書,以讀書為藉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除了女僕莉莉拿水壺過來的那次,沒有其他人進入這個房間。我終於能夠靜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樣就好了吧。我從地牢裡出來又不是為了——

  「去旅行吧。或是其他能多認識一些人的活動,總之多交些朋友。」

  ……對了,那傢伙確實這麼說過。

  為什麼它要這樣說?我交到朋友對它有什麼好處?不行,這傢伙的動機和目的完全不明。毫無線索可以推敲。

  那現在的問題就是,我要不要照它講的做。

  意願上來說是不想的。但如果乖乖配合,它會願意讓我死的機率應該比較高。

  應該……我怎麼知道應不應該?那是個完全不明的怪物啊。

  翠羽家的人會夢到我跟霙的經歷,八成也是它幹的好事……它是想讓我們關係變好?到底為什麼?越想越莫名其妙……

  我不討厭思考,但我討厭被迫。無論是被迫去想怪物的用意,或是被迫跟貴族耍心機,又或者被迫考慮如何戰鬥。

  思考了之後,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那更討厭。

  闔上根本看不下去的書,我站起來伸個懶腰,走到窗邊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然後就後悔了。

  大小姐就在後院裡,抬頭看向這邊。

  夜色已深,但藉著庭院內的魔石燈,還是可以看清楚她的五官。

  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滿滿哀傷。羊肉就在她腳邊蹭著,但她似乎毫無所感。

  就這樣對視了幾秒,她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便蹲下身子跟羊肉說話。從這裡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而從頭到尾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我,只能嘆口氣,拉上窗簾。

  就算要多交些朋友,也不是非得要她不可吧。我狠下心,強迫自己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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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天來,我一直維持著白天到山上閒晃,晚餐吃完躲進房間的固定模式。

  到了第三天,出門的時候賽莉絲也不再東問西問的,只是露出略帶寂寞的笑容,提醒我要小心,要注意保暖。回來的時候,雖然還是會說聲歡迎回來,似乎也不期待會有回應了。

  而晚餐的氣氛越來越尷尬。本來話很多的大小姐不再主動開口了,女僕本來就不怎麼講話,只剩夫人還在努力不讓場面冷掉。我也沒什麼心情跟她聊天,只簡單的回答山裡的狀況,對於沒帶弓箭卻獵到野鳥的方法含糊帶過。

  事情在第三天晚上有了進展。

  當我拿著獵物步入餐廳時,發現平常坐的位子上多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啊,林先生。」首先注意到我的瑟雅娜笑著打了招呼。「歡迎回來,您今天也辛苦了。艾維,這位就是最近旅行到這附近的林先生。」

  我草草點了個頭,將獵物交給莉莉,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轉身站了起來的陌生男性。他穿著一深深藍色的勁裝,有著寬大的束帶和斜襟。深邃的五官、削短的金髮和一口燦爛的白牙互相襯托得很好。

  「你就是林先生?幸會,我是艾維洛斯‧暮紡。」金髮帥哥帶著爽朗的笑容伸出手。

  「抱歉,剛打獵回來,手有點髒——」我看著莉莉端了一盆水走到左側。「噢,謝了。」

  「暮紡家族跟我們有好幾代的交情了,這次艾維負責帶領日昇那邊的援軍。」瑟雅娜用一如往常的平穩語氣說明狀況。「他的五百軍力已經開始南下,準備依序擊破山賊的據點。阿德負責引路,艾維只是來通知我們一聲,等等就要離開了。」

  暮紡?沒聽過的家族,反正把他當成貴族應該不會錯。我將擦手用的毛巾交還給莉莉,跟艾維洛斯握了握手。他的手臂看起來算是結實,一舉一動也帶有練武之人的沉穩節奏。

  話說,阿德跟著軍隊去打山賊了?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嚴格來說不算是我的,我只是剛好負責統籌。」艾維洛斯謙虛的搖搖頭。「還有我們只是先遣部隊,等教會那邊找到空檔,應該會派騎士團過來支援。」

  教會騎士團啊。之前打魔王軍的時候合作過不少次,確實有著不小的戰力。我脫下斗篷,跟在艾維洛斯後面坐下,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瑟雅娜的正對面。賽莉絲低著頭撥弄盤裡的蔬菜,看起來沒打算加入對話。

  一入座,艾維洛斯就迫不及待的轉向我。「林先生,我聽巴萊卡爾塔德描述了之後,就一直很想認識你。」

  「阿德說了什麼?」我疑惑的問。

  「他說你單槍匹馬打敗了十一個山賊。」艾維洛斯的笑容看起來沒什麼心機,應該是單純的感興趣,只是帥哥的笑容看起來特別刺眼。

  我聳聳肩,接下莉莉端來的盤子。「只是靠偷襲的。」

  「十一個人,應該無法全靠偷襲吧。」艾維洛斯對我眨眨眼。「賽莉絲小姐也有看到當時的情況?」

  「什麼?」賽莉絲跳了一下,很明顯是剛回過神。「噢,是有看到……」

  「艾維,你怎麼可以讓女生回想人家廝殺的情況呢?」瑟雅娜笑著說了一句。雖然內容是偏向指責,但從語氣和表情看來,並不是很嚴肅。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神經太大條了。」被指責的那邊也是打哈哈的道了歉。

  他們熟到可以開這種玩笑?我一邊無所謂的想著,一邊看賽莉絲搖著手說沒關係。

  「總之呢,我對你的武藝很有興趣,林先生。」艾維洛斯轉過頭來,眼神中有著期待。「可以請你提點我一下嗎?」

  ……啥?

  「提點?什麼意思?」

  「雖然不是正式的,我目前在日昇的警局服務。」他比手畫腳的解釋著。「我一直有在練習劍術,也打算總有一天要在武鬥大會拿下一個好名次。林先生聽說過日昇的武鬥大會嗎?」

  「沒有。」我決定不再看那個燦爛到刺眼的笑臉,而是專注於盤子裡的燉菜。不管是警局還是武鬥大會,都不是我在這個世界聽過的詞彙。這三百年來改變了不少啊。

  「要是你有興趣的話,隨時可以找我幫你報名。」艾維洛斯倒也不在意我的冷淡反應,繼續說著。「我一直在努力鍛鍊自己,聽阿德說你的戰技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很想見識看看。」

  那個可惡的侍從官到底說了什麼……壓下嘆氣的衝動,我開始尋思要怎麼避免這樁麻煩事。光憑這些互動,看不出這男的實力到哪了,雖然他表現得很謙虛,實際上作為一個警官應該有一定程度的臨場經驗了吧。

  「艾維,別讓我們的客人太困擾喔。」瑟雅娜用溫柔的語氣說,臉上掛著沒辦法似的微笑。

  她居然會幫我說話?我有點驚訝的看向翠羽夫人。

  「哈哈,果然不行嗎?」艾維洛斯抓抓頭。「確實沒有人想讓別人學會自己的獨門絕技呢,請原諒我的無理要求。」

  雖然不是這樣,但想了想我還是閉上嘴沒搭腔。解釋這些東西太麻煩了,更何況大部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還是沒找到願意當你師父的人嗎?」瑟雅娜表示關心。

  「沒有。」艾維洛斯苦笑了一下。「冒險者前輩都不太喜歡我的樣子。加上我又以非正式警員的身份勸阻過他們幾次……」

  這我倒是不意外。那些經常出生入死的大叔應該不會喜歡一個生的一副帥臉的年輕貴族。如果又到處管東管西的那更討厭。

  「你說的那個武鬥大會。」我一開口就吸引了餐桌上所有的目光。「會死人嗎?」

  「如果直接殺死對手,會失去參賽資格。」艾維洛斯一臉認真的回答道。「通常不會有人死掉,官方會適時介入,也有最完善的醫療團隊待命。不過還是出過幾次意外。」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神色變得凝重了些,但感覺不出有懼怕的成分。很難看出他是真的不怕,還是不知道該害怕。

  至於這個大會……

  「那我恐怕無法幫到您。」拿起茶杯,我突然有股衝動想喝點比較烈的。「我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快速、安全、確實的結束敵人的性命。並不適合那種像是運動比賽的場合。」

  「武鬥大會也有人對魔物的部分喔。」艾維洛斯連忙說道。「你是一個旅人,對這方面一定有豐富的經驗吧?」

  所以我現在的設定是個旅人?我抬眼看向對面的瑟雅娜,拋出帶有疑問的眼神,得到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微笑作為回應。

  「我是旅人沒錯,但不是冒險者,也不是戰士。我潛入敵人的據點,竊取情報,刺殺重要人物,最後消失無蹤。我不喜歡與敵人正面交鋒,更不習慣在太多視線下戰鬥,除非逼不得已。」我放下動都沒動的茶杯。「在身為旅人之前,我是一個暗殺者。」

  我的眼角餘光瞥見,賽莉絲聽了這些話之後瑟縮了一下。這算是一般人聽到暗殺者的正常反應。

  然而坐在我左側的這傢伙卻沒有正常該有的反應。

  「暗殺者?哇,很少見的職業欸!」艾維洛斯眼閃閃發光的說著。「你會隱身嗎?你潛入過多大的據點?」

  這男的反應怎麼像個小孩似的?唉,莫名其妙的貴族……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還是沒用,只能先迴避了。

  「總之我幫不了您,不好意思。」我用餐巾紙擦擦嘴,推開椅子站起身,拿起掛在椅背上的斗篷。

  艾維洛斯見我要離開,一臉的慌張。「哎呀,林先生你別生氣,是我說話不經大腦。我不會再提這個話題了,抱歉抱歉。」

  「對啊,林先生,您的獵物還沒料理好呢。」瑟雅娜也挽留的說道。

  「不用了,你們吃吧。我在山上有找到一些東西吃。」我隨便撒了個謊。「我沒有生氣,只是在山裡跑了一整天,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語畢,我走出餐廳,留下三張臉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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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房間的窗戶是向著後院的,我看不到前門的情況。但從馬鳴聲聽來,那個金髮帥哥正準備要離開。我當然不打算去送客,見了面只會徒增尷尬。

  武鬥大會什麼的,三百年前根本不存在。現在的人沒有魔王軍的威脅,過的太安逸了,只好弄個大會的名目來互相傷害?互相傷害就算了,還禁止殺人,怎麼想都跟我不對盤。

  不過,那不干我的事。現在的問題是,阿德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我要不要乾脆先閃人算了,在這裡碰到誰都尷尬,連新來的都尷尬。

  躺在床上一邊翻著借來的書,一邊為了「要不要明早走人」這點糾結了幾個小時。直到夜深,兩聲敲門聲響起。

  「請進。」我坐起身說。大概是莉莉吧,昨天她也拿了水壺來給我。

  然而我想錯了。進來的不是女僕,也不是大小姐。

  「晚上好,林先生。」瑟雅娜姿態優雅的走進來,反手關上了門。她身上穿的不是晚餐時穿的那套,而是是淡紫色的連身睡衣,而且還是很輕薄的那種,下襬只蓋住她大腿三分之一。原本盤起的淡綠色頭髮也放了下來,比起白天的時候少了一些端莊,多了一絲嫵媚和神秘。

  她左手拿著一瓶酒,右手則是兩個小玻璃杯。

  對此我皺起眉頭,在床上盤起腿。「有什麼事嗎,夫人?」

  「你在這裡過得好嗎?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她問著不著邊際的問題,在床尾坐了下來。不,妳為什麼不坐那邊的椅子?

  「沒有不方便,我過得很好,謝謝。」我快速的說道。「還有我覺得,妳穿成這樣到我在的房間不太合適。」

  瑟雅娜聞言輕輕的挑起眉頭,露出微笑,遞出一個杯子。「我注意到您今天晚餐時,看著茶杯想了很久都沒有動。」

  還真是善解人意?我撇撇嘴,接下杯子。「我以為你們這邊沒有這種東西。」

  「我們平常是不喝酒的。」瑟雅娜如此說道。「這瓶是幾年前英雄祭的時候,皇帝陛下賞賜的,希望合您——啊。」

  她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看著瓶口的軟木塞。「我也真是的,居然忘了開瓶器。」

  我把玻璃杯放在床頭邊的桌上,在她離開之前伸手拿過酒瓶。

  「真的要開?這看起來很貴重。」我看著酒瓶上的標籤問道。

  「反正我們都不會喝。」瑟雅娜的笑容裡多了點期待,像在看表演似的。「放著也是浪費。」

  給我喝就不浪費嗎?我聳聳肩,左手抓住瓶身,右手用力一拔。

  「啊,我來幫您倒吧。」

  看著像是融化的紅寶石般的液體緩緩注入杯中,突然有種……超不真實的感覺。「阿德也不喝的嗎?」我把玩著軟木塞,隨口問道。

  「他以前會喝啤酒。」瑟雅娜也幫自己倒了一點。「只不過跟莉莉結婚以後就不喝了。」

  「……原來他們結婚了?」

  「您不知道嗎?」瑟雅娜覺得有趣的咯咯笑著。「他們已經結婚五年了呢。」

  好樣的。我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輕啜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嗯……我對紅酒了解不多,只覺得這確實很高級。

  「那麼。」我抬頭看向翠羽夫人。她端著酒杯翹腳坐在床緣的樣子氣質出眾,看起來遠比我更適合這種高級品。「要進入正題了嗎?」

  瑟雅娜眨眨眼,笑得更開心了些。

  「賽莉絲跟我說,你等阿德回來之後就要離開?」

  那女孩還是說了嗎?今天事情真多。我深呼吸了一次,立起左膝,把手肘放在上面。「理由她也跟妳說了?」

  「對。」

  「那妳是來勸我不要想不開的嗎?」我擺出不耐煩的表情。「人生永遠都有希望之類的?或者說霙看到我這樣子會難過?」

  翠羽家的當家莞爾一笑,搖了搖頭。「我不是來訴諸感情的。」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有些比較實際的話題要討論。」她面帶笑容說:「您對於如何打敗魔王有頭緒嗎?」

  聽到這問題,我停頓了幾秒。

  「沒有。」我決定放棄無謂的逞強。「但這跟妳無關吧。」

  「您知道葛萊斯和卡塔爾嗎?」瑟雅娜無視於我明顯表現出抗拒的態度,如此問道。

  「妳女兒有提過。」

  「那正好。您不想知道卡塔爾打敗魔王的過程嗎?又或者,至少調查一下他打敗的究竟是什麼?」

  我瞇起眼睛,捋著自己的鬍子。

  這個方向乍聽之下還蠻有趣的,但仔細想想,我不認為能從這獲得什麼打敗那個神的線索。

  不論他們打敗的是什麼,都不是它。

  或許是從我的表情讀出不以為然,瑟雅娜又開口了。

  「我還有想到另一個您可能有興趣的對象。」

  「誰?」我舉起杯子,不抱期待的問。

  「傳說中,您和葉霙大人的魔法都是卑塔大人教的。」瑟雅娜似乎完全不被我的不耐煩影響。「您有沒有興趣見她一面?」

  卑塔。腦海中浮現的,是那有著尖耳朵和琥珀色長髮的身影,還有霙那吃味的表情。那時候為了安撫她,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嘛,或許是值得見個面。」我中斷回憶,抬起頭看向瑟雅娜。

  「太好了。」她溫和的回應。「看來您跟卑塔大人交情不錯呢。」

  聞言我不禁一愣。「何以見得?」

  「因為您剛剛露出了笑容。」瑟雅娜說著變換了一下姿勢,擺出打趣的表情。「那是很溫柔的微笑呢。」

  我剛剛笑了嗎?

  本來抓著鬍鬚的手忍不住放到嘴上。是因為想到霙的關係吧……

  「別管這個了。」我搖搖頭。「卑塔現在還在帝都嗎?」

  「她去新大陸了,那邊的魔法師公會有很多需要她幫忙的地方。」看到我立刻垮下臉,瑟雅娜輕輕笑了幾聲。「不過她每個月會回來日昇一次。」

  這樣啊。看來還是要去那個叫日昇的城市看看。

  「盜賊的事結束後,我讓賽莉絲帶您去一趟吧?她也很久沒有去大城市逛逛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我否決道。

  「您自己的話,打算如何跟卑塔大人見面?」瑟雅娜的笑容充滿耐心,像是在教導孩子那樣。「卑塔大人現在還是魔法師公會的會長喔,一般人是見不到面的。您也還不想公開身份吧?」

  我啞口無言的看著翠羽夫人。

  「用翠羽家的名字,應該不需要等太久就能會面,也不用向接待人員解釋理由。這些我會交待賽莉絲辦好的。」

  這女人還是想把她女兒塞給我就對了?真的這麼看得起我啊?

  「您覺得有哪裡不妥嗎?」看到我的反應,瑟雅娜問道。

  「既然妳明知故問,那我就攤開來講。」我放下酒杯。「妳真的覺得,讓妳女兒跟我待一起是好事?」

  「哪裡不好呢?」瑟雅娜換上認真的表情。「抱歉,我不是想明知故問,我只是想了解您的想法。」

  「我不認為我對她有什麼正面影響。」我拉下嘴角說。

  「正面影響是指……?」

  「她該做的是好好待在這裡,做好司祭的工作,之後繼承這塊領地。」說著我嘆了口氣。「而不是跟我這樣居無定所、對這個世界毫無好感,甚至一心想尋死的人混在一起。」

  瑟雅娜聽完,垂下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從床上站起身。

  「能借您的斗篷一用嗎?」

  「要做什麼?」我表示疑惑。「我這幾天上山穿的都是這件,還沒有洗過喔。」

  「沒關係的。」她動作俐落的披上斗篷,露出神秘的微笑。「我想麻煩您走一趟,有個東西想讓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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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後院,有一條小路通往山上。跟我平常走的不同,這條路很隱蔽,也很崎嶇不平。今晚沒有月亮,星光在這森林裡也作用不大,只能藉著瑟雅娜手上的魔石燈發出的微光,照亮地上的石頭和樹根。

  她特地調低了魔石的亮度,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斗篷披在她身上有點太大件了,害我一直在想她什麼時候會踩到下擺。奇怪的是,她不但沒有踩到,還可以把我的斗篷穿得這麼有氣質。

  繞過一塊比我還高的巨岩,在山腰的向風處,有一塊被人挖開並平整過的空地。

  「我們到了。」

  空地上佈滿一塊一塊的石碑,高度只到我的膝蓋。每個石碑前都放著一個人頭大的陶壺。晚風一陣陣的吹著,讓這地方顯得更空曠。

  「我們習慣將先人的骨灰,像這樣放在吹得到風、看得到天空的地方。」瑟雅娜舉高魔石燈,調高亮度,照亮整片墓地。「我們相信有翼族的靈魂會在灰燼中重生,化為飛鳥,乘風而去。」

  「這……聽起來不錯。」我低聲喃道。

  「謝謝你。」她將魔石燈遞過來:「仔細看一下?」

  接過魔石燈,我有點遲疑的開口:「沒有什麼規矩或禁忌嗎?」

  「不必多禮。」瑟雅娜微笑著說。「他們的靈魂已經自由自在的飛翔了,這裡只是一處紀念的場所而已。」

  「這樣啊。」

  我提著燈,從最近的墓碑開始讀。

  「這名字我有印象……」

  「那是索倫娜大人,伊蘭里亞大人的妹妹。」瑟雅娜站在我左後方說明道:「我們這個家系就是從她開始的。」

  「噢。所以里亞不在這?」我快速的掃過接下來的幾個墓碑,反正根本不認識。

  「他的骨灰在英雄之墓那邊,比紀念碑還要遠一些,跟其他幾名英雄一起。您想看看的話,下次可以帶您去。」瑟雅娜笑著解釋。

  去看那些老戰友的墓?感覺只會徒增悲傷。很快的我晃到倒數第二個墓碑前,上面寫的是「以薩卡 13368—13399」。從這年代看來……

  「這是妳丈夫?」

  「是的。」瑟雅娜的笑容沒有動搖,但看起來還是暗了點,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他算是入贅的,所以就算不是有翼族,也一樣在這裡。」

  原來是入贅的。話說回來,31歲就……不對,為什麼旁邊還有一個?

  我走了兩步,閱讀最後的墓碑上的文字。

  「瑟雅娜 13373—」

  愣了幾秒,我抬頭看向本人。

  她靜靜的站在墓前,臉上帶著黯淡的微笑。在魔石燈的光芒下,她的影子模糊的深入黑暗之中。

  「妳想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算是吧。」

  這模稜兩可的回答是怎麼回事?讓我看她自己的墓碑到底是想表達什麼?

  我再次回望那塊墓碑。沒有刻下死亡日期,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那急著幫自己立墓碑是想幹嘛?為啥不順便立她女兒的?

  等等。

  這些墓碑排列的非常整齊,彼此之間也留下了足以讓人通過的空間。

  但已經沒有位置了。

  眼前這個,確實就是最後一個墓碑。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回應我的瞪視的,依然是瑟雅娜的微笑。

  「我不想讓賽莉絲繼承這個家。」她緩緩的開口。

  「為什麼?」

  「正如您所見,這塊領地正遭受盜賊的威脅,而我們沒有任何兵力能夠抵抗,只能依靠別人。但是,幾乎所有貴族和官員,包括皇帝本人……」說著說著,瑟雅娜收起了笑容。「都不打算改變這個狀況。」

  放下魔石燈,我雙手抱胸,靠在岩石上等她繼續講下去。

  「世人早已不再重視過去的傳說。他們忘記了英雄的事蹟,也不在乎英雄之墓的狀況。『守墓的翠羽』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瑟雅娜走到第一個墓碑旁,輕輕的撫著那塊石頭。

  「這個家系,是從索倫娜大人開始的。她在您和葉霙大人消失於魔王宮的三年後,收到了神諭。」

  神諭?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神諭說我們必須世世代代守護英雄之墓,直到……神諭的話是這樣說的。」

  她抬頭看向我。

  「『直到死者現身』。」

  什麼鬼神諭……這九成九是那個傢伙搞出來的。

  「所以呢?神諭還說我會出面停止那個英雄祭?還是幫你們打爛英雄之墓?」

  看到我不屑的表情,瑟雅娜無奈的笑了笑。「神諭沒有提到這些。我不知道您會以什麼樣的方式終結這份傳承。又或許您的出現只是預兆,實際結束這份傳承的不是您。都有可能。」

  「但這些都不重要。」

  我以眼神表示狐疑。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賽莉絲。」她離開墓碑,走到我面前。「為了她的笑容,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不論是要守護這個家,還是摧毀這個家。」

  瑟雅娜帶著強烈的氣勢的盯著我,這個距離剛好讓她不用抬頭就能直視我的眼睛。能在這種地方說出這種話,表示她的決心真的很強烈吧。

  而我只是伸出一隻手,掏了掏耳朵。

  「所以呢?」

  對於我的動作,瑟雅娜只是呵呵笑了幾聲。「我會盡我所能,幫助您達到您的目標。與之相對的,我想請您給賽莉絲一次機會。」

  這話槽點很多啊……我皺起臉,嘆了一口氣。

  「妳講了這麼多,還不是想讓我對妳女兒好一點?真愛拐彎抹角。」

  聽了這句話,瑟雅娜的笑容摻入了一些自嘲。

  「只是想讓您聽聽我們家目前的狀況。」她轉頭望向整片墓地。「我所背負的一切……還有我的決心。」

  我沉默的看著翠羽家的當家。

  這樣認真的打量她,確實能感受到那單薄的身體裡,蘊含著一股力量。即使她沒有戰鬥能力,還是費盡了心機,靠著各種手段走到了現在。

  那是我所沒有的力量。安靜而堅定。

  嘛,如果沒有這些麻煩事,我應該會比較欣賞她。

  「您……不喜歡賽莉絲嗎?」瑟雅娜不知道是想到哪去了,突然冒出一句。

  「我不認為我還能喜歡上誰。」我用帶有責難的目光看回去。

  然而瑟雅娜聽到我的回答,只是在笑容裡加入了一絲哀傷。「那您也認為我不應該再婚嗎?」

  這什麼陷阱題……我哼了一聲說:「那我管不著。」

  「我不會要求您喜歡誰。」她顯然也不認為我會輕易回答那個問題。「我只是想請您,不要一開始就將她拒於千里之外。」

  「為什麼妳能相信我?」我不耐煩的問道。「相信跟我在一起,能讓妳女兒有笑容?」

  「我已經觀察您幾天了。我認為您是個好人,所以才決定講出這些……」瑟雅娜偏了下頭,露出微笑。「不過我真的不知道,跟您在一起,女兒究竟會不會幸福。」

  我維持著雙手抱胸,挑起一邊眉毛。

  「我沒辦法知道未來她會快樂還是難過。我只知道,她現在很難過。」瑟雅娜說著拉緊斗篷,收起了笑容。「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明確的表示出,自己想要什麼了。」

  是這樣嗎?如果這是漫畫,我頭上應該會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帶她去過兩次日昇。她以前不是這麼乖巧的孩子,第一次去日昇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拉著我和她爸爸到處跑,看到什麼的興奮的哇哇叫。畢竟那是她難得出遠門,還可以跟經常不在家的爸爸一起玩。」

  瑟雅娜陷入回憶中,露出溫暖又苦澀的笑容。這女人的笑臉也太多變化了吧……

  不顧我的內心吐槽,她自顧自的繼續講古。

  「第二次,是為了處理她爸爸的後事。我想讓她藉機轉換一下心情,所以還是帶上了她。應該是察覺到我的打算,她很快就像沒事一樣的笑著。」瑟雅娜的表情越來越糾結。「但她再也不說想去日昇了。」

  我轉過頭,試圖隱藏自己被她的情緒感染的事實。該死,類似的劇情我明明就親身經歷過了……不,就是因為有類似的經歷才有同感嗎?可惡。

  「身為一個連讓孩子撒嬌都辦不到的母親,我只能——」

  只能?

  還在想怎麼突然沒了聲音,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竟然哭了。

  不是那種很激烈的哭,是很含蓄的那種,沒什麼聲音,只有眼淚不斷的冒出來。瑟雅娜尷尬的想用手擦去眼淚,但很明顯的沒什麼效果。

  嘖,我應該要安慰她嗎?這時候不安慰她會不會太沒人性了?

  掙扎了半天,我還是向前走了兩步,由上而下的看著她。

  「抱歉,我有點太激動了……」瑟雅娜偏過身體,擦著眼淚說。

  「我記得當初好像有人說不是來談感情的。」

  瑟雅娜縮著身體退了一步。「不,我本來不是……」

  「妳真的很狡猾。」

  她愣住了半秒,笑了。

  「是啊。」不顧滿臉眼淚,她就這樣笑著。「我也覺得。」

  深深嘆了口氣,我再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輕輕的靠在我的肩膀上。

  瑟雅娜倒抽了一口氣,身體僵住了。

  「為了家人,不惜一切代價的這種做法……我不討厭。」幸好有學會控制力道,我可不想把她的頭捏爆。想著這些不合時宜的念頭,我裝作自己毫無動搖。

  「至少跟我知道的比起來,妳已經做得很好了。」

  過了良久,才聽到終於壓抑不住的哭聲。

 

————————————————————

 

  「不好意思……還有,謝謝。」

  哭了好一陣子,翠羽家的夫人找回了原本的冷靜,直起身子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除了淚痕,她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臉上淡淡的紅暈還是透露出尷尬。

  「不用謝,反正衣服不是我在洗的。」我翻了翻白眼說。

  瑟雅娜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伸手擦了擦眼角。

  「抱歉,我有點太激動了。這真的……不在計畫之內。」

  「無所謂。」我聳聳肩。一直懷疑也是很累的。

  「我是第一次跟人講這些話。謝謝您願意聽我說。」瑟雅娜轉過身走了幾步,撿起魔石燈,回過頭笑著說道:「今天應該已經耽誤您太多睡眠時間了。」

  「正是如此。」我一邊跟上她的腳步,一邊毫不客氣的說。「不過為啥是第一次?妳可以跟阿德或莉莉講啊。」

  「如果跟他們講,他們會覺得必須做些什麼吧。」瑟雅娜雙手背在背後,步伐看起來輕快了一些。「我不想給他們太多壓力。」

  「所以就可以給我壓力,因為我不會做些什麼?」我走到她左側,故意用疲憊的口吻說。

  瑟雅娜看了過來,臉上的微笑帶有戲謔的成分。「我相信,您不會因為我的失態而改變態度。」

  「很難說喔,搞不好我會覺得這女人怎麼突然哭出來,有夠麻煩的,不想扯上關係。」

  「這樣我就麻煩了呢。」瑟雅娜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麻煩的表情笑道。

  走了幾步,她突然又開口:「您剛才說的,跟您認識的比起來那句……您身邊有類似的狀況嗎?」

  什麼身邊,就是我父母啦。現在講他們離婚的事情好像……不太適合。扯太遠了吧。

  因此我搖搖頭說:「改天再提吧。」

  「好的。」瑟雅娜也不多問,依然用笑容回答。

  就這樣一路無事的走回房子,從星星的位置看起來已經接近午夜,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刻。這麼安靜的情況下走夜路,會有種好像在做什麼虧心事的錯覺。

  更何況一起走的是這傢伙。不知道如果被大小姐發現了會怎樣。

  不,我幹嘛要在意她怎麼想?只是……如果我發現我媽跟別的男人,深夜了還在外面晃蕩……

  有夠尷尬的感覺。

  看起來瑟雅娜也不想被發現,輕手輕腳的穿過了後院,打開後門進入了室內。

  「我送您回房吧。」她壓低了音量。「這盞燈是放在您的房間的。」

  想了想,感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能拒絕。

  到了房間門口,接過魔石燈,瑟雅娜輕聲的道了晚安。我則是把手肘放在門把上,抓了抓頭,嘆了口氣。

  「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嗎?」

  「妳的要求,我會再考慮。」我沒什麼氣勢的說道。「每天這樣躲著她也很累,但……」

  或許是因為聽不清楚,瑟雅娜走到只差一點會碰到的距離,側著頭,笑著等我說下去。

  「我沒有辦法把她當成一個……」我謹慎的挑選用詞。「能夠進一步的對象。我不保證她不會失望。」

  「這就是她自己的問題了,不是嗎?」瑟雅娜露出包容的笑容。「我會讓她慢慢來的。」

  總覺得這樣還是有哪裡不對,不過才張開口又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我就是這種隨波逐流的個性吧,以前也是被霙牽著走……

  「你也不需要急著做出結論吧?」

  有那麼幾秒,她的表情讓我覺得有點慈祥。

  ……嘛,畢竟是一個大女孩的母親了。雖然才大我沒幾歲,人生經驗還是比我多了不少。

  「或許吧。」我喃喃道。

  「嗯,那今天就先這樣吧。下次有機會再聊。」瑟雅娜退了一步。「再次晚安囉。」

  「晚安。」說著我突然發現忘了一件事。「噢,等等。」

  「嗯?」瑟雅娜轉過身。

  我伸出一隻手。

  「斗篷該還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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