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隨著我們離翠羽領地越來越遠,雨勢越來越小,我的神經也越來越緊繃。
經過羅卡村的時候沒有減速,只是跟瑟雅娜點了個頭。晚上停下來休息了一次。儘管翠羽家的提克是一匹良駒,也不可能全速狂奔一整天。
根據艾維洛斯所說,我們已經跑了三分之二的路途。奇怪的是沒有碰到任何盜賊。只能猜測是全滅了步兵團之後,他們有事稍作停留。
坐在我身後的這名貴族,倒是比預期的還不像貴族。坐在馬背上顛簸半天都沒有半句怨言,以肉乾充飢、以荒地為床也絲毫不以為意。不過也是,如果會在意這些,也不可能出來帶兵。
晚上七點左右,當地平線出現高大的喬木時,我停下了馬匹。
「林先生?」艾維洛斯語氣緊張的問道。
「你先回去吧。」我跳下馬。「這裡開始我一個人過去。」
「什麼?可是這裡離森林邊緣都還沒到,更別提進入森林後離深處還有很長一段路——」
「回去。」我打斷他的話。「接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盜賊,我一個人方便躲藏。反正知道了方向。對了,水袋給我可以吧?」
況且我全力跑起來應該不會比馬慢。只是腿可能會爛掉。
金髮的年輕貴族還在遲疑,座下的提克可能也感應到緊張的氣氛,不安的嘶鳴著。
「快走吧。」本來還想擺個臭臉,想到他的部下就在前方全滅,也擺不出來了。「回去保護好他們。」
艾維洛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從馬背上解下水袋。「你要多小心。」
我接下水袋,揮了揮手,目送他離開。
接著回過頭,把面具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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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根本不可能會迷路。我看著冉冉而上的灰煙如此想著。
隨風傳來的臭味有點熟悉。這裡不像天頂山脈那樣陡峭,但地面起伏還是不小,潛行難度很低。
繞過兩組搜索隊,我來到了火堆旁邊。不出所料,他們在焚燒屍體。
應該是之前那一戰的犧牲者。我看不到坑內的景象,只是從火勢的大小推估,死者的數量應該不少。
這裡是森林中的一小塊空地,幾名盜賊圍著火,或坐或臥,缺乏警戒。沒看到獸人。只看得到一條蜿蜒的小路深入火堆對面的密林,大概是盜賊們常用的路徑。
似乎沒看到領導者之類的角色。我換了個方向,接近兩名坐在不遠處的盜賊,希望能聽到什麼有用的情報。
「這真的臭死了。」比較年輕的那個如此抱怨。
「別再廢話啦。」稍微老一點的沒好氣的說。
「我們還要在這邊待到什麼時候?」年輕人說道。「聽說終於要直接攻擊領主,本來還很期待的。」
「哼。」老盜賊的聲音中有明顯的不以為然。「團長也只是說來觀察狀況而已,沒說好要攻擊誰,你給我注意點,不要又鬧事。」
「那傢伙真的很欠打啊。要觀察狀況,那什麼時候要派人出去?」
「我怎麼知道,你給我乖乖坐好就對了。」
年輕的盜賊又開始抱怨臭味。如果扯開那無知的背影,肯定會噴出鮮紅而溫熱的液體,層層堆疊在地上,滲入土中——
呃啊……該死。
我中斷偷聽,躲入黑暗中,像個受傷的野獸喘著粗氣。該死。這種毛病對一個暗殺者來說是非常致命的啊……
既然現在發作了,或許等等要下手的時候比較不會再來一次。或許。
總之,盜賊團只是來觀察狀況?這跟我從襲擊羅卡村的那群聽來的不太一樣啊。是他們地位太低?還是中途又變卦?
深呼吸了幾次,我繼續往森林內部探去。
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也沒打算使用那條小路,於是我撥開擋路的枝葉,在密林中緩步前進。雖然難以行走,但也因此不用擔心會撞見巡邏。本來就被雲遮住不少的月光又被樹林擋掉大部分,昏暗不明的光影隨風搖擺著,甚至讓人有些頭暈目眩。
跟著小路的方向,翻過幾個小丘,我看到了山腰上的營地。
他們砍光了一個山洞周遭的樹木,建了三間簡單的木屋,立起不少帳篷和營火。從山下接近太容易被發現,因此我繞了一大圈從側邊潛入。盜賊應該也覺得這種密林內部的荒山野嶺不會有人跑進來,所以沒有派人巡視。
人數真的很多。看來跟艾維洛斯那一戰沒有損失多少,說不定還有幾個俘虜決定投誠。
溜到一頂無人的帳篷後面,我在吵雜的人聲和搖曳的火光中發現一個矮小的身影。那不是年輕人的身高,那根本就是小孩子。他背靠著木屋,盤腿坐在一條破布上,身上也披著一條。怎麼看都不像俘虜或奴隸,而且他正往嘴裡灌的八成是酒。
很奇怪……非常奇怪。哪個盜賊的親屬嗎?如果是怎麼沒人管?儘管這世界沒有未成年禁止飲酒的法律,小孩子不適合喝酒的常識還是很普遍啊。
再者這種深山裡,酒這種東西應該是很難取得的才對……給小孩子喝?
難道是半身人?不,不可能啊,那可是埃瑞亞大陸的種族,他們可是以愛好和平、不善爭鬥聞名……
男孩緩緩放下酒瓶。那手臂又細又白,跟盜賊完全不一樣。
他突然回過頭。
在思考之前,身體就先行動了。我躲在帳篷後面,屏住氣息,完全靜止。
被察覺到了?怎麼可能?我離他可是有二十幾公尺啊!
沒有動靜。過了整整一分鐘,我迅速且無聲的閃進樹林,才再度往那方向看去。
他沒有移動,只是遠遠的看著鬧騰的盜賊,又開始把酒瓶裡的東西往嘴裡倒。應該是沒被發現……搞什麼啊?把我嚇得半死。
雖然很想搞清楚這傢伙是什麼來頭,但似乎有難度……
還是先偵查一圈再說吧。也得先找到首領,根據艾維洛斯所說應該是灰髮、臉上有傷疤的男人。
然而盜賊的營地範圍實在太大,由於是在山地上,還分好幾層,在外圍繞也只能看到全部營地的不到一半,沒有看到類似的人。更別說如果他待在木屋或山洞裡,根本沒機會接近。
倒是發現了獸人。他們果然沒有跟人族混在一起,只是聚集在山洞旁的一個簡陋營帳附近。四隻,如果是缺乏對魔族作戰經驗的人族部隊,這四隻就能換掉兩百人。
我不認為獸人奴隸會很容易取得。他們是被迫服從?還是自願戰鬥?身上似乎沒看到項圈或鎖鏈。
這盜賊團疑點也太多,讓我越來越不知從何下手。其實這些也不是非要搞清楚,只是想知道有沒有幕後——
一陣騷動打斷我的思考。
由於不擔心會被呼呼大睡的獸人察覺,我潛伏在營帳旁,靠近山洞口。
「你是說我的先遣隊被收買了!?」一個粗啞的聲音吼道。「你說他們背叛了自己的弟兄!?」
「團長,你別激動,我只是提出一種可能性——」另一個聲音正試圖安撫。
我探出頭,看到一個灰髮的背影。賓果。
「沒有這種可能性!我們不會背叛自己人!」盜賊首領大罵。「我們跟那些該死的奴隸兵不一樣!我們還有良心!!」
良心?呵呵。
戰場上誰還不是為了活下去,或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這裡根本就沒有公理正義,只有殺與被殺。
「……那您覺得先遣隊的人發生什麼事了?」跟首領對話的盜賊看起來有點胖。他能跟首領這樣討論,應該地位也不低。
「一定是他們幹掉的!」首領指著山洞,口沫橫飛。「還不是想保住自己小命才撒謊!」
我看向山洞。俘虜是被關在裡面?照這勢頭來看,估計不會善待他們……
「可是聯絡人說翠羽領地沒有守軍……」胖盜賊擦著汗說。
「我就知道那傢伙有問題!」首領氣沖沖的大步向前。「直接去問他!」
聯絡人?從首領的口氣聽來,不像是盜賊團內部的人。
繞過營帳和獸人,我保持距離跟在那兩名盜賊後面。他們一路向下,走到西北側的一個營帳前。
由於要在營地外側移動,當我抵達合適的地點時,盜賊首領已經開罵了。
「你以為這樣說就能讓自己開脫!?」這男的好像很喜歡大吼。「事實就是,我們照你說的來了,碰上快五百人的守軍!」
「我,我也不知道啊!」被他抓著衣領的年輕男子結結巴巴的反駁。他只穿著襯衣和內褲,頂著一頭亂髮,似乎是已經就寢或正要就寢。「我收收收到的情報,真的就是,翠羽領地沒有守備啊!不是你們的人洩,洩漏的嗎!!」
「你敢懷疑我們!!」首領大怒,將應該就是「聯絡人」的年輕男子甩到一旁。
男子撞上樹根,痛呼了一聲。他的身材看起來不算強壯,動作也不像練武之人。這場騷動引得不少盜賊靠過來觀察情況,保險起見我還是往森林內退了一點。
「反正你們也沒,沒,沒有傷亡,不是嗎!」聯絡人蜷曲在地上,聲音中帶有恐懼,看不到表情。
首領粗暴的把他拎起,摔到樹幹上。「什麼叫沒有傷亡!我們損失了十七名弟兄啊!」
是指攻擊羅卡村的那幾個?他們就是所謂的先遣隊?那還真是非常不合格的先遣隊。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聯絡人被壓在樹幹上,身體和聲音都在顫抖。「我只是奉奉奉命行事而已!再說,我不是留,留下來了嗎!」
盜賊首領沒有立刻回話,只是逼近年輕人。
整個營地都陷入緊張的氣氛。所有人,包括我,都在等著首領的下一步。
從這個角度,儘管背著火光,我還是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疤。那似乎是燒傷的痕跡,大片皺縮的深色皮膚覆蓋了他的左臉上半。
「我不會讓弟兄們去涉險。」首領咬牙切齒的開口。「尤其是這麼明顯的陷阱。」
聯絡人掙扎著,似乎還沒放棄辯解。
「你的目的失敗了。」首領的音量不大,但附近的人都聽得到。「而你也不用想要脫身了。」
他放手讓聯絡人掉到地上。
「古瓦,看好他。」
一直在營帳旁默不作聲的壯碩男子立刻點頭回應。
隨著首領的離去,圍觀的盜賊也作鳥獸散,沒有人去搭理倒在地上乾咳的聯絡人。他們滅了幾個比較小的營火,留下大的,然後各自回到營帳內。
我則是一路跟著首領,看著他進入了先前那個奇怪的孩子旁邊的營帳。而那男孩沒有進入帳篷,依然盤腿靠著木屋,雙手抱胸低著頭。
我不敢太靠近,只能推測他應該是在睡覺。既然待在首領的營帳旁,他跟首領應該有相當程度的關係……為什麼不進帳篷內睡?這樣似乎也不是父子或兄弟。
好吧,這個想再多也沒用,還是回到正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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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之前去焚燒屍體的幾名盜賊也都回來入睡了。微弱的月光輕柔的照在山徑上,只提供少得可憐的能見度。
戴著面具戰鬥都不成問題,這對我來說當然不算阻礙。只是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會有麻煩。
悄悄的晃到山洞口,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內。
從剛剛首領和聯絡人的對話得知,首領很看重盜賊們的性命。他會考量風險,再決定要不要行動。
或許就是這種態度,才有這麼多人願意跟隨他?不過這與我無關就是了。
先遣隊失蹤,又碰到五百步兵,已經足以讓他心裡開始打退堂鼓了。我只是打算再推一把。
山洞不深,也沒有叉路,很快就發現了兩名負責看守俘虜的盜賊。他們各佔了一個木桶,正坐著呼呼大睡。
對此我撇了撇嘴。就算俘虜都綁起來了,這樣也太鬆懈了吧。
站到牆上火把的光照範圍內,我對著幾個還醒著,注意到這裡的俘虜比出安靜的手勢。
接著走到其中一名看守旁,將短劍刺入他後頸。瞬間斃命,安靜而乾脆。
其中一名俘虜突然發出驚呼。
還活著的那個盜賊跳了起來。「幹什麼!」他抓著刀子,口齒不清的大吼。
我嘆了一口氣,一個箭步向前。
用三成力道彈開剛舉起的武器,抓住他的衣領往下一扯,再對著側頸一刀劃下。
由於這刀不像上一刀那麼精準,第二名受害者掙扎了幾秒才斷氣。這樣會磨損刀刃的啊,我無奈的想道。
丟下屍體,我轉向俘虜。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或輕或重的拷打痕跡,但至少沒人殘廢或性命垂危。嗯……五百人只剩下十二個了嗎?
眼看他們都醒了,我直接開口:「姑且問一下,有人打算加入盜賊團的嗎?」
俘虜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會把要加入的人留下來,帶其他人離開。要選擇哪邊我都無所謂,反正不干我的事。」
我稍微停頓了一下,確認他們都有聽懂。
「不管要跟其他盜賊說什麼,你們也不會知道我是誰。」我緩緩說著。「所以,有人想留下嗎?」
沒有人應答。只有幾個人搖了搖頭。
「好吧。」我走近其中一人,割斷綁著他的繩索。
他搓揉著瘀血的手腕,虛弱的道了謝。
「拿著。」我把盜賊的刀子塞到他手裡。「把所有人都鬆綁。」
「那個……抱歉。」另一名俘虜開口,聲音中帶有歉疚。「我剛醒來,一時沒注意……」
他是剛剛發出驚呼的那個?我隨意的擺了擺手,繼續幫下一個鬆綁。
等所有人都解脫了,我把水袋交給他們,讓他們休息了兩分鐘。
「洞口右側有四個獸人,他們還在睡,我需要你們安靜無聲的從左側進入森林。我會帶你們離開森林深處,接下來你們得靠自己。」
這群人雖然虛弱,也很快就恢復了精神,看起來堅強多了。「都辦得到吧?」
得到一致的肯定後,脫逃行動就此開始。
所幸這次沒人突然發出聲音,我們安全的通過獸人的視野範圍,離開了營地。
確認了下星星的位置,現在大概兩三點左右。應該還有時間……
之前考慮過要先救人還是先獲取情報,但後來想想,如果人都死光也不用救了,還是先來確認了。
畢竟還算是軍人,下山的速度也不慢。也有可能是因為性命攸關,他們都鼓足了全力。
剛才那個向我道歉的俘虜突然走過來。他留著一圈大鬍子,現在看起來凌亂不堪。「那個,這位……先生?」
「有什麼事嗎?」我沒停下腳步,只是沉聲反問。
「您之後還有別的計畫嗎?」他有點緊張的問。「我不是想知道,只是想問問能不能幫得上忙……」
「不用,只是小事。」我搖搖頭,跳過一條特別巨大的樹根。「你還是想想出了森林之後怎麼到村莊吧。」
「我們之前是從翠羽領地的羅卡村過來的,知道怎麼走。」他有點勉強的笑了笑。「先生您事情要辦很久嗎?我們可以再回來找您。」
「不需要。」最近好像很多人對我用敬語。「我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才救你們,不用想答謝我。」
鬍子男似乎有些灰心,應了一聲是,沒再搭話。
送這十二個人到了當初的火坑,他們看著坑內的景象,都露出了受到打擊的神情。
「我就送到這了,之後你們自己加油吧。」我看著他們情緒低落的樣子,暗自嘆了口氣。這我也沒辦法。
「謝謝您!」鬍子男帶頭向我敬了軍禮,其他人也跟著做了。
最近好像也很常被人道謝?我剛想摸摸臉上的鬍子,突然想起自己戴著面具。
「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碰到我了。」我點點頭。「這張面具出現的時候,就代表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沒等他們回應,我轉身掠入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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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的部份搞定,再來就是收集情報。
我用下山時完全無法比擬的速度衝上山,到營地附近才轉為潛行,熟門熟路的溜到一頂營帳後面。
確認附近和帳篷裡的人都熟睡之後,我輕輕的拉起帳篷布一角。
聯絡人縮在角落,表情有點苦悶,似乎在做惡夢。負責看守他,名叫古瓦的壯碩盜賊則是平躺在另一邊,發出平穩的鼾聲。
將短劍轉了一圈,我用劍柄敲昏聯絡人,再抓起放在一旁的刀子,將古瓦的喉嚨割開。
他在劇痛中驚醒,雙眼暴突,發不出半點聲音。我壓制著他的四肢,確認他停止痙攣、完全斷氣後才鬆手。接著把帳篷內的雜物亂丟一通,弄成亂七八糟的樣子。
只是為了讓這一切看起來像聯絡人動的手。
我把昏厥過去的年輕人扛在肩上,走回森林內的黑暗。離營地夠遠之後,隨意找了個小空地把人放下來,蹲在他身前,用短劍架住他的脖子,再用左手掐了下人中。
「什,什麼……」年輕人醒過來之後,花了點時間才把視線對焦在我的面具上。「啊!!!」
膽子真小。為什麼要找這種人當聯絡人?
「別亂動,小心喉嚨多開個風口。」我用低沉的聲音問道。「誰派你來的?」
「我我我不知道……」他驚慌的往後爬了幾步,直到背部抵住樹根。「你是誰?這,這裡是哪裡?」
我將短劍的側鋒稍微壓入他的脖子。「現在是我在問問題。」
聯絡人哀鳴了一聲,身體顫抖個不停。
「我只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不知道是誰,誰,誰要我來的!!」
我沉默的看了他幾秒。
「我了解。」我乾脆的收回武器。「不管是你、我,還是這些盜賊,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聯絡人大口喘著氣,癱軟在泥土地上。「謝,謝謝……」
「別著急。說清楚你的消息來源,我就保證你不會再看到這張臉。大家都有難處,我不想為難你,你也別為難我。」我站起身,敲了敲臉上的面具。「而如果我發現你的資訊有錯……」
在我的俯視下,聯絡人縮成了一團。我確實知道有些魔法能防止受害者洩密,不過那種魔法難度非常高,幾乎沒人會。
「你就會在某個夜晚再次看到我。」我一個一個字清楚的念著。「然後就看不到隔天的太陽了。」
「我我我什麼都說!」聯絡人看起來快尿出來了。「求求你,別,別殺我……」
看著他這麼可憐的樣子,我的心中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憐憫。我知道那會妨礙我的行動,但……
為什麼當初在羅卡村,看到那個小鬼漏尿時,我會產生一瞬間的遲疑?為什麼現在又沒有了?
「說吧。」我冷冷的開口。
「我,我原本只是一個郵,郵,郵差。」他似乎有點過度換氣了。「那天突然有個老人找來,問,問我要不要賺點,外快……他說,我只要去,去帕羅威爾找到赤赤赤赤血盜賊團,告訴他們翠羽領地沒,沒有守軍就好。剩下的,讓盜賊團自己決決決定。」
聽他講話真累。我雙手抱胸問道:「老人?長什麼樣子?有什麼特徵?他只有說這些嗎?」
「他穿,穿著斗篷,看不清楚長,什麼樣子,只有看到一條白色的的的鬍子。」聯絡人的緊張似乎減輕了點,但口吃的毛病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他給我,一百金幣當作訂,訂金,說如果成功,轉達,會再給我五五五五倍。」
總共六百金幣,這對普通人來說可是鉅款……三百年前的話啦,現在的幣值不知道多少。我居然從來沒找人確認這個問題。
總之,這個試圖加害——應該是打算加害沒錯——的不明勢力,有相當程度的經濟實力吧。為什麼要用這麼不可靠的方法誘導盜賊團?怕洩漏自己的身份嗎?就算誘導失敗也無所謂?
「所以你找到了盜賊團。」
「帕,帕羅威爾那邊很多都是他們的勢勢勢力範圍。」聯絡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很容易,碰到。結果他們把我留,留,留下來,說要先確認是不是陷,陷阱。」
確實很像那個首領會做的事。估計那時候就盤問了一遍這傢伙。
「你有想過翠羽領地的人會怎樣嗎?」出於好奇我還是問了這個問題。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表現出不怎麼在乎的態度。
聯絡人先緊張兮兮的左顧右盼了一陣,才小聲的說:「可,可能是想引盜賊過來再再再全部抓起來?我不知道,他沒說,我媽媽生病了,需要錢才能看醫,醫,醫生……」
是喔。
「你在哪裡接到這個委託的?」
「在日,日昇。我平常就在那邊,工作。在路上突然碰到那個老老老人。」他說著說著,音量越來越小。「我只知道這,這麼多了,我發誓,我都講,講了。」
「你確定?」我語調毫無起伏的問。「要不要再想想有什麼沒講?」
他苦思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我都都都講了。真的。」
我打量著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他騙我或是隱瞞什麼沒講的可能性應該不高……
「你有經常幫誰送信嗎?經常跑長途的嗎?」
年輕的郵差一臉不可置信。「我確實,經,經常幫窮人送信還,給他們打折,可可可可是他們只是窮人!他們什麼都不,不,不知道!我也只有,跑過幾次長,長途,郵局不常叫我,去……」
「我只是嘗試縮小範圍,你不用那麼激動。」我聳聳肩說道。
看來他的委託人很小心謹慎,寧可冒著失敗的風險也不想被抓到尾巴。現在線索只有能在日昇找人送消息的有錢人……
是有一個嫌疑人啦。引盜賊過來,再派兵援助,要求回禮?這也太明顯了吧?都那麼小心的隱藏自己身份了。
感覺沒那麼簡單。但我也不是專業偵探,還是回去找人討論吧。
話說回來,這傢伙也真不幸。根本被當成棄子在用,甚至不期待他發揮什麼效用。五百金幣的尾款很有可能也只是唬爛的。
家裡還有生病的老母,又被騙到這種地方來,連脫身都沒機會了。
想了想,我嘆了口氣。
「你有看到那個嗎?」我指向他身後。
「什,什麼?」他疑惑的轉頭。
迅速的將短劍刺進他後頸,一擊破壞腦幹。我並不嗜殺,只是綜合考量下,解決掉這個變因比較保險。
而且也讓他盡量沒有痛苦的走。只是對於如此冷血的自己有點反感。
或許正因為那個漏尿小鬼最後劫持了賽莉絲,我才不再有那一瞬間的遲疑。
我並不嗜殺,我在心中念著。
我才不嗜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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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點時間幫那年輕人挖了個坑,回到盜賊營地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我保持在能看到首領的帳篷的最遠距離,等著確認他的反應和決定。不,我不想被那奇怪的男孩發現,就當我怕了吧。
讓那些俘虜逃走,自然會認為他們已經回去警告翠羽領地的人了。而聯絡人殺了人又趁夜跑路,也會讓這整起事件變得更可疑。本來還有考慮要把那些獸人解決掉,但時間不太夠。
如果能讓首領決定打道回府就好。
如果不能……就只剩一種手段了。
說起來我兩天沒睡了……前天是因為不放心讓艾維洛斯守夜。這事結束之後一定要好好爆睡幾天。
一旦有人醒來,察覺到異狀,整個營地都會迅速陷入混亂。這個過程我已經看過太多次,一開始還會出於惡趣味想看看他們的反應,現在沒那麼無聊了。
我跟在首領後面來到聯絡人的帳篷,看著他檢查完現場,臉色陰沉,不發一語。
「那個……首領?」胖盜賊佇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問。
灰髮男子只是搖了搖頭,看向往這走來的男孩。他這次披著更多布條,不只遮住了身體,還把整個頭包的相當密實,讓我想到伊斯蘭教的女姓蓋頭規定。
其他盜賊紛紛讓路給他,好像地位很高的樣子。莫非真的是什麼厲害的人物?發育緩慢的種族或有改變外貌的特殊方法?
男孩也看了看事發的帳篷內,回過頭跟首領交換了個眼神。
「怎麼樣?」他的聲音確實是還沒變聲的男童聲線。
「不怎樣。」首領悶悶的回答。「我打算回去了。」
「唔嗯。」男孩單手叉著腰,環視了一圈。「不如我跟你先去看看情況?」
什麼?不不不……
「我們?」首領反問。
「對啊,沿著路走,這樣不用擔心會損失你的手下吧。」男孩表現的不卑不亢,別說對長輩,甚至有點像對晚輩的態度。
首領陷入了思考。
該死。這小鬼怎麼搞的?到底是什麼來頭?如果他們真的往北走……我處理得了嗎?教會騎士團到底來了沒?
「好吧。」首領表示接受。「我還要帶上那幾個獸人。十分鐘後出發。」
「很好。」男孩打了個呵欠,反方向走了回去。
這小鬼到底搞什麼?能跟首領平等對話,表示至少有相當的實力?剛應該問一下那個聯絡人的嗎?不,他是外人,應該也不知道……莫非這小鬼才是魔法師,首領是個幌子?
也不對,艾維洛斯有說過首領的土魔法很強……他應該沒看錯?
該動手了嗎?該死的,沒時間慢慢思考了。
現在有的選項就是首領跟那小男孩,可是男孩的實力不明……如果暗殺失敗……
交代完各種事項,首領開始往上移動。他要去找獸人了嗎?
對了,獸人。
一個計畫浮現在我腦中。好吧,至少這個看起來比較有效。如果這樣也不能阻止那小鬼繼續北上,至少可以先削減其他戰力。
我來到獸人的營帳旁等著首領,突然發現自己死死抓著短劍的劍柄。
太緊繃了。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開始唸咒。
只是一發魔力彈而已,不會有問題的。問題是之後……
獸人也已經都醒過來了,正圍著小小的營火,無精打采的啃著肉乾。
目標出現在視野範圍。他走向營地,獸人們一個個抬頭看向來者。
三步。兩步。一步。
我射出了魔力彈。
理所當然的,隨著像是水果被壓爛的音效,首領的頭瞬間爆開。血液與腦漿大部分都噴在最近的兩個獸人身上,餘下的灑了一地,在無頭的屍首倒下時濺起陣陣血花。
頭顱爆開的聲響和獸人驚訝的怪叫,很快就引了幾個盜賊過來。
騷動就像點燃的引線一樣燒到整個營地,隨即炸成一團。有些比較衝動的盜賊已經開始對著獸人鬼叫一通了。
而獸人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也看得出來怒氣值正在累積。
這樣就夠了嗎?我退了幾步,打算在那小鬼來之前開溜。不過……或許應該再殺一個獸人,這樣剩下的三個才會暴走。
我舉起手,再度唸出咒語。
片刻過後,壓爛水果的音效再度響起。獸人的皮肉雖然比人族耐打許多,終究比不上鐵板。
就這樣吧,看來還沒趕到。現在先退避,等等再——
我用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轉過身。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那。
不等思考跟上,我已經抽出短劍揮了過去。這種反應速度確實值得自豪。
如果碰上的不是眼前這傢伙的話。
鉗住我手腕的手指是如此纖細,我卻完全無法讓其動搖半分。
「動作挺快的嘛。」
眼前的生物有著鮮紅的兩個寶石。不,那不是寶石,那是眼睛。
還有一頭白髮,長及肩胛骨附近。他還穿著一身純白的服裝,只有一條紅線從右肩畫到下擺底部。袖口寬大到快掉下來,肩膀和手肘的部分鏤空,腰上系著一條白色的腰帶。
地上散落著一條條的破布。
我把視線轉回臉部。根本就不是什麼男孩。是女孩。一個加入盜賊團的女孩,甚至還有跟首領同等以上的地位。
那張蒼白的臉上有著精緻的五官,沒有露出什麼表情。「你是誰?」
當她開口時,我瞥到一對尖銳的虎牙。
紅眼。白髮。尖牙。
在羅卡村的記憶片段突然湧上。
不不不不不……怎麼可能?
「食人鬼?」
那東西嗤笑了一聲。「你很明顯不是鬼族吧?」
我扯了扯手腕。這次稍微動了下,但還是掙脫不了。
「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種族,有什麼感想啊?」她的語調中帶有一絲調侃。
真的?我皺起眉頭。
「傳說中的種族為什麼跟盜賊混在一起?」我反問道。
「哎呀,這說來話長。」鬼族女孩的語調突然陡降:「剛才是你殺掉那個人族和獸人族的吧?」
這狀況不可能裝傻吧。
「對。」
她嘆了口氣。「那個人類……算是我朋友。」
「……真是遺憾。」
「是啊,真的很遺憾。這世界的遺憾太多,太多了。」她老成的語氣和幼小的外表相當衝突,可是態度卻又讓人覺得非常自然。「你是誰?」
「不重要的人。」
她一邊側著頭打量我,一邊用右手輕輕的點著自己的臉頰。她的長相就像玩偶一般精美,可是那舉手投足似乎歷經了不少風霜。
「那些士兵是你放走的吧?那個小郵差也是你的人?」
我默不作聲。讓她以為我是軍方的人比較好。
鬼族女孩打量了一陣,然後嗯了一聲。
「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我側頭閃過她的右手,雖然她動作也很快,但畢竟手短。
她哼了一聲,抓著我右腕的左手猛然一拉。我順勢轉動身軀,以右膝撞過去,她卻輕描淡寫的用右手擋下。
……雖然剛才那個姿勢不便施力,但我可是用了八成的力道啊。能把大樹直接撞斷的動量,她居然隨隨便便用手掌擋了下來?
「別亂動啊你。」她右手再度伸向我的臉。
臉被看到只是小事。重點是她現在分了一些意識在拿下面具上。
這讓我有了些微的優勢。
我放開短劍,用左手抓住,以最大出力向她刺去。
喀嚓的一聲傳來。
那是我的左手關節裂開的聲音。
而我的短劍,已經折彎了,停在她的鎖骨中間。
完全刺不進去。
「妳到底是什麼!?」我咆哮著。
那精緻到令人不寒而慄的五官,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你不是知道嗎?」
她平淡的說著,拔掉我的面具,丟在一旁。
「我是鬼族啊。」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的臉,又不明所以的嗯了一聲。
「我對你們誰對誰錯沒有興趣。」她像個慈母一樣輕柔的摸了摸我的側臉,跟我對上視線。「可是——」
那鮮紅的雙眼中,有著我不敢去理解的東西。
「你殺了我朋友。」
在她揮出右拳時,我的意識完全的集中。
那被拉長到極限的一瞬間內,我看到隨著我側身閃避的動作,她的拳頭也改變了方向。
被鐵錘敲打的感覺剛傳來,才發現我已經飛了出去。
一路飛過樹林、獸人和盜賊,最後撞上某顆倒楣的樹。
唔嘔……
肋骨斷了幾根?啊……痛到發不出聲音……內臟搞不好都移位了,該死……我吃力吸進空氣,強撐著不讓意識斷線。
這一拳……她已經預測到了我會朝哪邊閃躲……?
搖晃的視野中,有一雙白皙的赤腳向我走來。
「大,大姐……?」那似乎是某個盜賊的聲音。可惡,有點耳鳴……
「他殺了你們的首領。」鬼族女孩淡淡的說。「還放走了士兵。」
盜賊們躁動了起來,吵得我耳朵疼。
「等等。」女孩又開口。「他是我的,不準你們動手。」
吵雜聲漸漸安靜了下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大姐?」一個盜賊問。
「干我屁事?我才不想管。」女孩沒好氣的回應道。「都給我走開,別打擾我。」
周圍的人影紛紛走避,半晌之後,只剩我和白色的人影。
她蹲了下來,窺探我的臉。「還沒死吧?」
要是能死就好囉。我扭曲嘴角露出冷笑。
「你應該不只這點程度吧?」她的蹲姿相當不雅,開了高衩的下擺露出了右大腿。「殺死我朋友的那招呢?」
現在沒有面具,唸咒不可能不被發現。而且連我全力的攻擊都刺不進去的防禦力,用魔力彈也只是搔癢。
打不動所謂的神也就算了,該死的鬼族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站了起來拍拍下擺,我則是用還能動的右手按了按腹部。內出血很嚴重啊……媽的痛死了。
一個迴旋踢向我襲來。
我只來得及用左手擋下,便被強大的力道撞到在地。這下左手完全廢了。
「站起來。」
強忍住劇痛,我用右手撐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女孩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的慘狀。
「你以為假裝很弱的樣子,就能博取我的同情嗎?」
我吐出一口血,抹了抹嘴角。「如果我有能力殺了妳,為何還要假裝?」
又一個迴旋踢。我猶豫了零點幾秒要不要用相對完好的右手擋下,就在這當下我已經飛出去了。
一路滾下山丘,擦過岩石,撞斷樹枝,最後才在谷底停了下來。
我立刻爬起身,用超越極限的速度往北狂奔。
逃出森林?不,那樣會馬上暴露位置。我只是想離那怪物越遠越好。至少先躲起來,爭取時間恢復。
以她的戰力,就算是教會騎士團也擋不住。得想辦法在這裡解決她。
儘管有堅不可摧的防禦力,有些攻擊她還是用手擋下了。而且當她不使力的時候,我是可以稍微搖動她的。那種防禦或許不是常駐的狀態,如果能找到空隙——
我一個閃身躲到樹後。
是幾名盜賊,正往山下走。
從這裡聽不清楚他們在爭論什麼,我也沒有力氣去細聽,只能勉強自己站著,不要昏過去。
痛,是永遠無法習慣的。那本身就是反人類的感受,就算能暫時忽略,它也會不時提醒你,你受重傷了。
感覺不到痛的時候,就是死期將至了。曾經我是那麼的想死,現在卻慶幸自己還活著。因為剛死裡逃生嗎?
很想把肚子裡亂成一團的腸子拉出來整理整理,但現在不是時候。明明只是出來拖延盜賊的,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唉。如果要抓到她的空隙,必須利用一切可能的優勢。
總之先來嘗試自殺吧。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有可能是一年,我終於聽到了一絲動靜。
「不逃了嗎?」稚嫩的嗓音和腳步聲傳來。「怎麼,沒力氣了?」
我只是露出微笑。「如果我現在求饒,妳願意放過我嗎?」
「不可能的吧。」她乾脆的否定。「你認真點戰鬥的話,或許我會稍微同情一下。」
我睜開眼睛看向她,冷笑了幾聲。
「我不可能打得過妳,妳也知道。」
龐然的殺意突然席捲而來。
「沒有能力你就不認真戰鬥嗎?」在殺氣風暴的中心,她靜靜的問道。「覺得贏不了,就開始逃避嗎?」
換作普通人,不,就算是軍人,也會在這濃密的殺氣中口吐白沫昏過去吧。
「認真戰鬥?呵呵。」我再次冷笑。「我從不認真戰鬥。不是誰都像妳一樣有餘裕。就算有,我也只想盡快結束。」
這句話總算讓女孩的表情有了點變化。她挑起了一邊眉毛。
「我只會殺人。而且我並不喜歡。」我把恨意灌進每個字裡。「只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這是唯一的出路。認真戰鬥?別笑死人了!!!」
我終於懂了。在羅卡村那時遲疑了,是因為那時候沒有要保護什麼。而現在不想死了,是因為有了要保護的東西。
必須保護她們。
不惜一切代價。
鬼族女孩閉上了眼睛,再緩緩睜開。
抓住她開口前的一瞬間,我一個箭步跳上去,把殘廢的左手甩到她臉上。
右手往她兩腿之間揮去。
但是她完全不管甩到臉上的血,反手一拳把我打飛去撞樹。
該死……還感覺得到身體在痛,表示頸椎應該沒有斷裂……我扭過上半身,試圖脫離頭下腳上的姿勢。
「你剛剛想幹什麼?」女孩的聲音多了明顯的不屑。
「攻擊妳的鼠蹊部啊。」好不容易把身體轉正,我對她翻了個白眼。「別告訴我妳那裡也是硬的跟鋼鐵一樣。」
女孩臉上出現的厭惡讓我有種扭曲的滿足感。就算殺不了她,噁心一下她也好。
我再次跳起,胡亂的揮出手臂,再次被打飛。
腳好像斷了。這樣有點麻煩……
看到女孩走來,我一撐身體,伸出脖子往她的小腿咬下。
「幹什麼?」她直接把我踢飛。我又滾了幾圈,感受內臟在體內翻攪。牙齒都麻掉了,什麼鋼鐵小腿啊。
「你只剩這種難看的掙扎了嗎?」女孩的聲音中有毫不掩飾的失望。
我趴在地上,嘴裡感受著土味,用她聽不到的音量和此生最快的速度開始唸咒。
「死了嗎?」她用腳把我翻過來。我暫停咒語,強制停下心跳——這就是我剛剛嘗試的,變成這種身體之後,心肌似乎也能控制了——接著動也不動的任由血與口水從張開的嘴中流出。
由於心跳停止了,血液流速急劇減緩,腦部缺氧讓我有點昏昏沉沉的。不,現在不能昏過去啊……
「真的假的?死掉了?」女孩從左側低下頭來查看,摸了摸我的頸動脈。
還不是時候。我把所有意識集中到腦部。還不是時候。
過了幾秒,女孩嘖了一聲,抬起頭。
就是現在!
我恢復心跳,從地上彈起,一把抓住她的白髮,全力往下扯。
光是這樣只能讓她稍微後仰,但我抓準了時機,將殘廢的左手塞進她嘴中。
廢掉的手當然不能幹嘛。
然而作為魔力彈的指標還是可以的。
在她施力想要挺起身的前一瞬間,我已經用膝蓋抵住她的後頸,並吼出咒語的最後兩個音節。
左手傳來被炸裂的劇痛。
喀嚓的一聲,儘管音量不大,我還是清楚的聽到了。
那留著白髮的頭顱無力地垂下。
我抽出幾乎沒了手指的左手,放手讓屍體倒下。
贏了……嗎?
贏了吧?
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用力吐出。一放鬆下來,各種痛楚又馬上湧上。真的累死了。
附近的樹變得有點少。噢不對,不是樹變少,是我們打著打著離開森林深處了。
我瞄了瞄屍體。隨著她斷氣,那鋼鐵般的防禦力也沒了,她的身體就像普通女孩一樣柔軟。那到底是什麼原理啊?鬼族的特殊魔法嗎?
應該不會也來詐死一下吧……
保險起見,還是找顆石頭砸爛她腦袋好了。
轉過身,正彎下腰時,身後傳來一陣喀喀喀的怪聲。
不是吧……
我回過頭望去。
那具屍體站了起來。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旋轉著,頭也一晃一晃的垂在胸前。就像斷了線的木偶突然有了生命。
我毫無想法的看著她的手腳回正,再抓住自己的頭,咔一聲裝回脖子上。
她呼了口氣,轉了下脖子。
「怎麼,你以為只有你不會死嗎?」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我翻了翻白眼,沒說話。一個防禦力比寶石族還強,攻擊力破表,速度也超越人類的不死怪物?
如果鬼族都是這種怪物,怎麼不統治世界?怎麼都沒在魔王橫掃大陸的時候出來表示一下意見?
媽的真是夠了……
女孩一把鉗住我的喉嚨,把我按在樹上。「本來我還以為你是個稍微強點的人類,後來覺得你只是假裝很強,其實只是不擇手段的弱者。可是我還是錯了。你到底是誰?」
「干妳屁事。」
女孩嘆了口氣。「能夠承受住我的殺氣的人很少。能殺我一次的人更少。」
「我有殺到妳嗎?」
女孩歪了歪腦袋。「有殺到一下吧。」
我滿意的點點頭。「那就好。」
「我問你。既然你這麼想活下去,保護重要的東西,為什麼不把自己鍛鍊的更強一點?」
我朝她噴出一口血痰,被輕易的閃過。
「你以為我沒有嗎?」
「不夠啊。」她毫不留情的反駁。「明明能力不足,卻妄圖保護你根本保護不了的東西。還以這種藉口,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侮辱戰鬥。」
我笑了出來。完全不管會被自己的血嗆到,就這樣瘋狂的大笑著。
「不管要花幾輩子的時間,我都不可能會用任何稱得上魔法的東西。」我呲牙咧嘴的吐出話語。「隨便妳要不要相信。但是當妳鄙視那些無能者的時候,記得確定一下妳是不是無所不能。」
女孩毫無反應的面對我的瞪視。
「至少我會為了目標傾盡全力,付出相應的代價。」鉗住我喉嚨的手慢慢的收緊。「而不是以無能為傲,卻要求更多。」
「放妳的狗屁!!!」我大聲嘶吼。「妳以為我沒有努力過!?妳以為我犧牲了多少!?妳見識過絕望的盡頭嗎!?妳曾經獨自被關在黑暗中三百年嗎!!!!」
女孩微微皺起了眉頭。
「我的痛苦輪不到妳來說三道四。」我喘著氣,死死瞪著她。「而我的無能卻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我無能到殺不了自己。」
女孩安靜的看著我。不知不覺間,她對我箝制放鬆了許多。
「你想死嗎?」
我沒有回應,只是比了個中指。
「喂,我是認真在問你欸。」她擺出臭臉。
倒是沒看過她這種表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
「曾經很想。在絕望的盡頭,只剩下無止盡的空虛。三百年後,從黑暗中被放出來的,只是一個尋求解脫的空殼。」我說著搖了搖頭。「我本來是這樣以為的。」
女孩挑起一邊眉毛。
「有人發覺了被我掩埋的痛苦,找到了被我遺忘的人性。」我慢慢的說著。「即使我用很惹人厭的方式拒絕了她,她還是想著怎麼減輕我的痛苦。實在是很天真。」
我笑了幾聲,又止不住的咳血。
「她就是你即使弄成這樣也要保護的人?」
我聳聳肩。「我曾經立下過誓約,不論用任何手段,不論犧牲什麼,不論我變成什麼樣子,都要保護重要的人。但是我沒能守約。」
「又一次沒能守約。」
說完我低下頭。
「你為什麼不先嘗試溝通?如果你告訴他翠羽領地有這樣的人,他不會發動攻擊的。」
「省省吧。」我冷笑道:「怎麼溝通?帶著軍隊被全滅?還是自己跑進來給你們抓?你們既然帶了這麼多人、這麼多武器來這裡,還敢要求別人先溝通?」
我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噢對,妳是無所不能的強者,不用擔心這些,想溝通就溝通,想殺人就殺人,反正干妳屁事?」
女孩又嘆了口氣,剛張開口,突然又轉頭看向身後。
「什麼?」我跟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知道幾點的陽光,照射著在地平線揚起的一團塵土。
那是一隊騎士。
來送死的嗎?
他們馬不停蹄的衝了過來,立刻排開陣勢,伸出長槍把我和女孩團團圍住。
「你們打不過的啦。」我嘶啞的開口。「趕快逃命吧。」
「林!!」
我猛然一驚,看向聲音來源。
在某個舉著華麗的大盾的騎士身後,一個有著銀髮銀羽的腦袋探了出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放開他,雙手舉高!」舉著大盾的騎士喊道。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女的。
女孩居然真的放開了手,讓我掉到地面。只是她沒有舉起手,而是打量了一下周遭,和抓著騎士腰部,一臉驚慌的賽莉絲。
「就是她嗎?」女孩小聲的問道。
「對。」我認命的回答。
女孩單手叉起腰,回頭看向我。「她值得嗎?」
「當我應該要痛的時候,她會代替我痛苦。當我應該要哭的時候,她會代替我哭泣。」我聳聳肩。「這樣還不夠嗎?」
女孩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完全無視於騎士的第二次警告。
「那你配得上她嗎?」
我沉默了幾秒,最後還是坦承:「我不覺得。」
女孩想了想,抓抓頭說:「好啦,至少你現在有一項值得自豪的事蹟了。」
「什麼?」我表示疑惑。
「你殺了鬼王伽爾瑪一次,而且還活下來了。」她哈哈笑了出來,突然看起來比較符合她的外表年齡了。「這可是從世界被創造以來第一次有人辦到的事喔。」
……啥?我到底應該要先吐槽她說的內容,還是她居然會哈哈笑?
「再見了,異世界人林義實。」自稱鬼王的女孩笑著說道。那笑容在陽光底下看起來相當燦爛。「我們還會再碰面的,希望下次不用與你為敵啊。」
說完,她縱身一躍,跳過騎士的包圍陣,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唉,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癱在地上,聽著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林!」賽莉絲跌坐在我身旁,聽起來快哭出來了。「你還好嗎?我現在給你治療——」
「抱歉啊。」我看著沒什麼雲的天空說。「答應妳多保護一下自己的。」
「沒關係的……」她似乎真的哭出來了,一抽一抽的吸著鼻子。「你沒事就好,我好擔心……」
我看起來像沒事嗎?哈哈哈。
「別哭了,真是的。」我朝她露出笑容。「不是說要端莊點嗎。」
她用手抹著眼淚。「嗚……對不起……」
「不是要妳道歉啦。」我伸出摸了摸肚子。「等等再治療,可以給我一把刀子嗎?」
「刀子?要做什麼?」
我接下騎士遞來的短劍。「我得切開肚子,整理一下內臟,清掉骨頭碎片之類的。場面會很血腥,妳最好別看。」
「我沒關係的!」賽莉絲如此堅持。「讓我幫你吧?」
「不用啦,妳等等幫我放個治療魔法就好。」我坐起上半身,深吸一口氣,迅速的劃開腹部。
在肚子裡搗鼓了幾分鐘,我才再次躺下,一隻手按著傷口。有點失血過多……動作還不夠快吧。
「林?林?」賽莉絲又慌張了起來。「你還好嗎?」
「還好。」我氣若游絲的答道。現在的臉色大概跟剛剛詐死的時候一樣恐怖。「麻煩放個治療魔法。」
在像是搖籃曲的咒語中,我發現我終於撐不住了。
「面具,在山上,營地附近。」我半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說道。「等下要去拿。我先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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